李琅月双颊酡红,说话的声音已是含糊不清,每一脚都像踩在云端上,却仍旧一手握着酒瓶不撒手,一手搭在骆西楼的肩上,同朝中的勋贵攀谈道:“本宫……本宫和你们说……李穆算什么东西……就凭他……乱……乱臣贼子……”
隔着重重叠叠的细碎花影,穿着宫女服饰,易了妆容的李婉音,看到了宴席间大放厥词的李琅月,唇边浮上刀刻般的冷笑。
关羽失荆州,骄兵必败,李琅月且就在得意这么一会儿吧。
“娘娘,奴婢……要不还是奴婢去做吧,您就在外面等着奴婢便好。”青衣最后一次尝试全族劝阻李婉音亲自刺杀李顺祯。
“不行,我必须自己杀了李顺祯!”
只有她亲自杀了李顺祯,然后拿着小皇帝的项上人头宣布自己嘉柔公主的身份才能服众,还可以借机声称自己坠毁山崖的假死,都是李琅月弑母陷害。
李琅月已是烂醉,只要李顺祯一死,李琅月便再无号令朝臣的筹码,届时整个大昭朝堂都握在她的手上。
青衣不理解李婉音为何如何偏执,这种偏执甚至带着飞蛾扑火般的疯狂。但每一个潜伏在大昭的死士,都曾在摄政王跟前发誓,誓死效忠野利思音。
她已经调动了野利思律留下的所有暗线,真的是所有。此次倾巢而出,只有两个结局,要么功成名就,要么死无全尸。
就算是死,那也是他们的命。
“娘娘,奴婢的人会为您引开李顺祯身边的守卫,您趁机入殿,务必一击必中。若不能得手,便立刻退出来,我们就是拼死也一定会带您杀出重围!”
李婉音和青衣消失在花影之后。
“公主,您真的醉了,可以回屋歇息了。”骆西楼附在李琅月耳畔低语道。
“那……那大伙儿继续喝……不醉不归……”
-----------------------
作者有话说:李顺懿的那种状态倾向于产后抑郁。李琅月的心理不只是单纯的生育恐惧。因为李琅月沈不寒诛谢延、杀李铭、定河西、灭西戎、乱北狄、清乱党等一系列的举措导致他们树敌很多,所以李琅月一直处在一个随时随地准备战斗的状态,即使已经身居高位,李琅月依旧相信只有把力量握在自己的手里才是最安全的。
我之前看过很多小说,要给非常强大的女主制造困难,一般都会设置反派在女主怀孕和生产之际动手,因为那是她们最脆弱的时刻。李琅月不能容忍自己有脆弱的时刻,所以从头到尾,她就是一个不育主义者,从来不是因为沈不寒的身体状况而做出的无奈妥协,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对于上述女主怀孕困境这一类型的小说,绝对没有拉踩的意思(强调!)因为那些女主真的非常非常厉害!作为一个每次痛经都会死去活来的小女孩,真的很佩服那些钢铁长城般的大女人。并且生育是属于女性自己的权利,不管愿不愿意,这个权利都是握在女性自己的手里。所以对于李婉音不愿意生下自己这件事,李琅月小时候有过疑惑,但长大后的她对此没有怨恨,李琅月和李婉音的主要仇怨,是由李婉音要求大昭派公主和亲、苏贽舆之死、野利思律之死等桩桩件件后续事件组成的结果。
第123章 恨黄泉
宫宴还在进行,小皇帝睡得早,已经由乳娘抱回寝殿歇息了。
青衣联通锦珠埋在凤翔卫中的暗桩,更换了李顺祯身边的侍卫,又用西戎特制的迷烟迷晕了守在李顺祯身边的宫人。
一切都很顺利,可当李婉音掏出匕首,手起刀落扎在襁褓中时,却发现襁褓中流出不是鲜血,只是一团团的棉絮。
棉絮在李婉音震惊的眼神中扬起,被风一吹,缓缓地萎落在地。
“不好,快撤!”
李婉音吩咐青衣正准备迅速撤离之际,那些倒在地上的宫女守卫纷纷站起,雪刃寒光伴着烛影呼啸而出,将李婉音和青衣安排的人全部砍瓜切菜一般地斩杀在地,随后将李婉音重重包围在中心。
血溅三尺,与这个花好月圆之日格格不入。
李婉音朝门外望去,李琅月站在门外,单手持剑,悠闲地挽着剑花。
李琅月的脸尽数藏在阴影里,李婉音看不清她的表情,却能想象到她此刻居高临下,玩弄笼中猎物般戏谑的目光。
李琅月一抬手,一枚飞镖正中青衣的眉心。青衣温热的血直接溅在李婉音的脸上,李婉音的视线中瞬间是一片殷红的模糊。
李琅月挥挥手,示意在场的其他人全部退下。
“德昭……”
骆西楼有些不放心,想要留下,李琅月却只是摇头。
今天,她与李婉音之间,是该有一个彻底的了断了。
众人退却,满室寂静,脚下是一具具还未冷却的尸体,尸体散发的血腥气,与李琅月和李婉音的呼吸纠结交缠。
“都说知女莫若母,不过李婉音,你好像从来没有了解过我。”
李琅月的周身萦绕着淡淡的酒香,李婉音看不清李琅月的神情,但从李琅月说话的语调中可以判断,李琅月根本就没有醉!她一直都是清醒的!
“你不是我的女儿!”
李婉音痛苦地嘶吼着,双手拿着匕首,对准李琅月,将脚边的婴儿摇篮狠狠地踹向李琅月的方向,李琅月微微抬脚,很轻巧地就勾住了摇篮的边,再轻轻一带,让摇篮稳稳地落到了另一边。
对李婉音方才说的话,李琅月没有辩解,依旧用毫无波澜的语调道:“不过没有关系,我了解你就好。”
“所以你早就知道孤是假死的,等着孤自投罗网。论机关算计,论阴险狡诈,孤的确不如你,你还真是得了李淳的真传!有种你就杀了孤!”
“我跟你都没关系,怎么会跟你的父亲有关系呢?”
李琅月挽着手中的剑花,剑光雪色不断从烛影幢幢间略过:“嘉柔公主可别忘了,在世人眼里,你已经是一个死人了。你可不是我杀的,是自己掉下山崖摔死了,还自己放了一把火毁尸灭迹呢。”
李婉音的手抖得厉害,先前她断定李琅月惧于忠孝之名和朝野流言,不敢真的杀她。原来她敢这么无所顾忌,是在这里等着她……
李婉音右手握着匕首,左手狠狠握住右手不停发抖的手腕,不让匕首脱落,不让自己在李琅月面前露怯。
她差点忘了,李琅月十几岁的时候就敢杀谢延,对于现在权倾朝野的李琅月而言,更是没什么事是不敢的!
“你自己不知廉耻地嫁给了一个阉人,倒是帮别人养儿子养得起劲,就不怕李顺祯长大后,将你兔死狗烹吗?!”
在皇家,什么君臣夫妻、父母子女、兄弟姐妹通通不作数!只有利益与杀戮!她与完颜聚作为亲生母子,尚且走到兵刃相向的境地,才给了李琅月渔翁得利的机会,李琅月又凭什么能坐在至高至尊的位置上,还能独善其身!
“李婉音,我不是你,对自己的亲生子女从来都不思教导,只知怨恨。”
李琅月似是玩够了手中的剑,缓缓转身,望向外头的月色。今晚的月光惨白惨白的,竟和她年幼时被囚于西川谢府后院所见之月,一模一样。
“我会把阿祯教导成最贤明的君主,在教他治国理政之前,我会先教他,人与人之间,都是以真心换真心。”
“虽然你不认我是你的女儿,但事实是我的生命的确由你赋予。我是个守诺的人,虽然野利思律不老实,答应我的事情没有做到,但我也不会杀你,除非——”
耳边有气流旋转之声,李琅月垂立的剑尖突然上翘,她依旧背对着李婉音,剑尖却已刺进李婉音的血肉。
“除非……是你想……杀我……”
尖锐的利器刺穿腹部,李婉音手中的匕首铮然脱落,利剑抽出的瞬间,李婉音如飘蓬断絮一般,倒在了地上。
“呵……”剧痛如潮水般袭来的时候,李婉音的唇角依旧挂着轻蔑的冷笑。
“谢离……我在地狱里……等着……你的结局……”
“不必等了。你我……就算到了黄泉……也不必再见……”
昔日郑庄公与母亲武姜恩断义绝时,说的是“不及黄泉,毋相见也。”可到最后,还是人造了一个所谓“黄泉”,只为和武姜冰释前嫌。
她比庄公更狠更决,如果李婉音这一生都在怨恨她的话,那她们又何必再见呢?
李琅月直到现在都还记得,曾经,在这样惨白的月光下,谢延挥起的鞭子在落到她身上之前,是李婉音挣扎着扑到她身上,用自己的身躯护住了她。
如今,同样是如斯惨白的月色,李婉音要杀她,却死在了她的剑下。
她们母女……究竟是如何走到这般境地的……
李婉音的手缓缓垂下,死不瞑目,至死都是用憎恶的目光盯着李琅月。
李婉音断气的同时,李琅月的眼角垂下一滴泪。
李琅月没有去擦,任凭眼泪在脸颊上滑出咸涩的痕迹,最后落得阒寂无声,将过往二十多年的所有恩怨一并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