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不寒被李琅月噎得一时半会儿不知该说些什么,望向李琅月的眼神充满了不可置信。
万国春与千香楼并称为平康坊双绝。圣都流传着一句话,找女人一定要去千香楼,而找男人只能选万国春。
李琅月仔细地捕捉着沈不寒脸上细微变化的表情,唇边的笑意也越来越浓。
沈不寒久久没有回答,李琅月便眉目含笑地又问了一句。
“沈大人,方便吗?”
“方便,自然方便。”
沈不寒强行压下眼底的讶色,对李琅月做了个请的手势。
马车行至万国春门口停下,各种嬉笑调情之声透过车帘传来,随便一两句便能让人脸红耳热。
李琅月准备下车的时候,被沈不寒拉住了手腕。
在李琅月的记忆中,从六年前城门分别开始,每一次都是她去拉沈不寒,然后被沈不寒以各种各样的理由甩开。
这好像是六年以来,沈不寒第一次主动来拉她的手腕。
“怎么了?”李琅月压下心中的欢娱,强装镇定地问沈不寒。
沈不寒踌躇良久,才到李琅月跟前,替她戴好头顶的兜帽。
“万国春毕竟是鱼龙混杂之地,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公主还是应该多加小心,切莫暴露了行踪。”
“自然。”李琅月拍了拍沈不寒替她系兜帽的手,“我心中有数。”
沈不寒的手又像被什么烫到似的缩了回去。
“祝公主玩得开心。”
李琅月一下车,老鸨便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
“这位客官,请问是来找我们家哪位郎君的?”
李琅月从怀中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扔进老鸨的怀里。
“你们家最好的,我都要了!”
“得嘞!”
老鸨眉开眼笑地捧着满满一袋子的钱,春风满面地将李琅月迎进万国春。
隔着马车的窗帘,沈不寒目送着李琅月的身影,消失在花团锦簇的万国春。
老鸨再折返回门口的时候,显然是发现了一直驻足在外的沈不寒,抖落着手上的方巾,扭动着腰肢便攀上了马车的车沿。
“公子待在外面做什么,不进来一起玩玩?”
一阵香粉扑面,沈不寒的胃里瞬间升起一阵恶心。
“走。”
沈不寒厉声命令驾车的杨迁,杨迁一刻也不敢耽搁,赶紧调转了马车的车头,扬起的灰尘呛了老鸨一鼻子灰。
“真扫兴!难怪家里夫人要出来找乐子!”
老鸨嫌弃地斜睨了一眼离开的马车,看到有客登门,又立刻换上笑脸相迎。
……
杨迁明显能感觉到今天的沈不寒特别不对。
原本他们来平康坊,只是想随便抓几个对朝廷出言不逊的举子,做个样子吓一吓,关两天意思便罢了。
可是没想到,沈不寒今日竟然亲自出手打人了。
一个喝醉了的举子,在千香楼高谈阔论:
“李进甫意图舞弊确实该死,但定国公主一个女人,不好好在闺中待嫁,还来掺和科举,企图做我等座师,那也是有违妇德……”
醉醺醺的举子话还没有说完,便被沈不寒一拳直冲面门而去。
那一拳打得极重极狠,把那个口出狂言的举子的牙都打了下来。
“拿下。”
沈不寒的眼底阴鸷冰冷,均是汹涌的杀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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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万国春
除了处理朝政要事之外,接连几日,李琅月都去了万国春。
沈不寒知道,自己没有立场去管李琅月要做什么。
可是他终究没忍住,还是让手下人去暗中打探李琅月在万国春的消息。
结果是,李琅月每天都会点一个名叫顾东林的小倌。
“师父你放心,这个顾东林是个清倌。”
杨迁把自己查到的顾东林的底细,交到沈不寒的手上。
沈不寒认认真真地看过上面的每一个字。
和这世界上大多数的妓.女小倌一样,顾东林因祖上获罪被打入贱籍,后被沙州南风馆转手卖给圣都万国春。因为精通乐理,颇受京城达官显贵的青睐,成为炙手可热的头牌,但向来只卖艺不卖身。
沈不寒的眉头越拧越紧。
这个只卖艺不卖身,恰恰就是最大的问题所在。
沈不寒又接连翻阅了顾东林最近的接客记录,其中不乏一些沈不寒熟识的纨绔。
在圣都这种金钱权力交错,各方势力盘根错节的地方,想要保持清白之身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再如何才艺冠绝天下的美人,进了平康坊都只是贱籍,在高门权贵的眼中,他们都不过只是高级一些的玩物罢了。
稍有不从,上头的人只要略微勾勾手指,这些人都会粉身碎骨,更何况是微不足道的清白。
要么,顾东林清倌的身份是假的;要么,有一个足够强势的权贵,在背后力保顾东林。
那顾东林背后的权贵,会是谁?
沈不寒不自觉地握上了洗雪刀的刀鞘。
突然,很想杀人。
万国春最顶级的厢房中,李琅月坐在桌案的一侧,骆西楼和顾东林坐在桌案的另一侧。
桌案上堆着高高的一摞,全是各种各样的账目。
李琅月越翻账目,脸色越是阴沉难看。
“齐王账册上缺的那笔钱,和燕云卫那边报给我们的数目,基本都能对得上。”
顾东林将一本账簿翻开,推到李琅月的面前。
“根据燕云卫的情报,十年前齐王应该就开始暗中向西戎运送钱粮了。那些沈不寒追查不到的账目,应该都进了西戎太后的腰包。”
李琅月闻言冷笑:“这么一大笔钱,难怪有恃无恐。”
手里握着这么丰厚的钱粮,西戎根本不用担心和大昭开战。
“让燕云卫把这个消息泄露给西戎其他几个部落,得了这么多钱,怎么能让西戎太后吃独食呢?”
李琅月明明在笑,眼底尽是寒芒。
骆西楼望向李琅月,心疼地拍了拍她的肩。
“对了,还有件事得和你说。”
骆西楼对李琅月道:“我们在追查账册的时候,沈不寒故意露了几个破绽让我们去查。他应该是想弄清楚,你为什么这么在意账册的下落。”
“所以他发现齐王和西戎的交易了吗?”
“应该还没有。”骆西楼也不太确定,毕竟沈不寒这个人实在太过精明,差点把他们所有人都绕进去。
李琅月合上账册:“以我和齐王的关系,他要是一点都不好奇我追查账册的目的,那才有鬼。只要他没查到西戎太后的头上就行。”
一旦沈不寒发现齐王和西戎太后的关系,以他的才智手段,很快就会知道西戎太后究竟是谁。
那他一定就会知道她为什么非去西戎不可。
他是不可能同意她的谋算的。
“好了,我想知道的都知道了。”李琅月起身,对骆西楼道,“我去旁边待着,顾东林剩下的时间,都是你的。”
“谢谢。”
骆西楼咬了咬牙,望向对面眼神躲闪的顾东林。
李琅月点了点头,非常贴心地替骆西楼把门关严实了。
屋内瞬间安静了下来,博山炉中飘出的袅袅沉烟,迷了人的眼睛。
“还躲我呢?”
骆西楼起身,走到顾东林的身边蹲下,细长的手指捏住顾东林的下巴,迫使顾东林仰头看自己。
顾东林抬眸,一双水光潋滟的桃花眼,让骆西楼的呼吸几乎都要停滞。可他偏偏就是侧过眼去,不愿意看她。
“顾东林,你可真没良心!”
眼泪从骆西楼的眼中坠下,直直地砸在顾东林的脸上,灼热滚烫。
“骆娘子,你值得比我更好的……”
顾东林苦笑摇头。
骆西楼的眼泪砸在他的脸上,化作千万根针刺进顾东林的心口。
他是残破不堪的腌臜之身,他自己都嫌脏,又怎敢玷污骆西楼这样好的人?
“我很脏的……西楼……我真的很脏……”
顾东林颤抖着唇开口。
骆西楼突然觉得眼里像是进了什么东西,比沙州漫天的黄沙入眼还要疼。
“顾东林……我求你,不要这么对我……更不要这么对你自己……我受不了……”
骆西楼只要想到五年前的沙州,全身上下就像刀割一样。
在遇见李琅月之前,骆西楼不过出身商贾之家,他们家为沙州各大酒肆提供美酒。
其中也包括沙州的秦楼楚馆。
骆西楼的父亲生前遭人陷害,欠下一大笔债务,急火攻心之下撒手人寰。沙州的其他商户趁机侵吞骆家的生意,合作的客人也纷纷翻脸不认账,骆家一时风雨飘摇。
按照商契,沙州的南风馆还欠骆家一笔货款。骆西楼在南风馆外接连等了账房数日,账房每天都托人传话明日交付,然而明日复明日,账房一天都未曾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