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进甫自认棋术不差,但自开局以来,就一直被李琅月牵着走,落败认输从李琅月落下第一枚棋子的时候,似乎就成了注定的结局。
面前人不过二十刚出头的年纪,又是一个女子,从丝毫不受重视全无母族依仗的落魄公主,到名扬天下史无前例的科考榜眼,再到手握大权威震四海的藩镇节帅——
和李进甫料想的一样,李琅月这样的人,肯老老实实被安排去和亲才有鬼了。现在闹出这么大动静,反而才是正常的。
只是,李进甫完全猜不透李琅月求什么。
“公主为什么帮我?又为什么信我?”
李进甫深知自己与李琅月和沈不寒的关系一向不和,朝中弹劾李琅月和沈不寒的折子有不少都是他的手笔。
不止如此,他还积极赞成李琅月前往西戎和亲,反对她与沈不寒主持科举。
怎么想,李琅月和沈不寒都没有帮他的理由。
李琅月闻言笑道:“相公奖善嫉恶、铁血手腕,自是一代名臣,只是为人过于迂阔。”
“和相公反对女子干政,宦官专权一样,相公总是喜欢端着高门士族的架子打击寒门,无非就是想证明,士族就是比寒门要强,百年望族的深厚涵养和敏锐洞见,不是几个寒门子弟埋头苦读,弄一些华章辞藻,掉几句书袋子就能比下去的。”
“可徇私舞弊、以权谋私这等丑事,本宫也相信,相公断然是做不出来的。”
李琅月笑靥如花,不疾不徐地便道出李进甫这些年政治立场的关键:“有人想借本宫的手除掉相公,再端掉礼部,好换上自己的人。本宫也不过顺水推舟,只能先委屈相公一阵,好揪出背后真正想把科举的水搅浑,再浑水摸鱼坐收渔利之人。”
李进甫目光凌厉,对李琅月抱着深深的打量与怀疑。
“你又是凭什么赢得那人的信任的?”
“他让本宫帮他劝陛下充盈后宫,广纳妃嫔,他便可帮本宫除掉您,保本宫不必前往西戎和亲。”
一语惊起千层浪。
李进甫回想起不久前朝堂之上,李琅月借着自己和亲的由头,无意间提到了李宣的后宫,谏言李宣遴选名门淑女进入后宫,替皇家开枝散叶。
李琅月的话术特别巧妙,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这一次她替福安公主挡了这次和亲的祸事,可若是陛下始终只有福安公主这一个女儿,下一次可就没人再替福安公主挡灾了。
一向以故剑情深自居的李宣,脸色虽然极其难看,但还是松口表示会考虑考虑。
当时李进甫还只当这是好事,满朝文武苦口婆心劝李宣纳妃劝了这么久,李宣都不为所动,这次总算要认清现实了。
原来这背后,竟然有这么深的水……
作者有话说:
----------------------
李宣赵蕙宁是铁血bg,这俩人都有一个那么大的孩子了肯定是bg哈。
第15章 平康坊
李进甫也是聪明人,李琅月只要轻轻一点,他就明白了七八分,能将事情的前因后果,推敲出个大概。
他看着李琅月的目光,越发锐利暗沉。
心机深沉,算无遗策,皇帝皇后,文武百官、甚至四夷藩镇,都可能是面前人手中的棋子。
“真是可惜了,公主若是男子……”
若是男子,李进甫甚至会考虑,在当年夺嫡之争中,站到李琅月的身后,辅佐她登上皇位。
“没什么可惜的,也没有如果。”李琅月直截了当地打断了李进甫的话,“高处不胜寒,本宫所求,不过余生安稳,还请相公,莫要节外生枝。”
李琅月收起了笑意,话中带着警告的意味:“本宫对陛下足够忠诚,也是相信相公的忠心,才找相公合作。”
“自然。”
李琅月能如是想,对李进甫,或者对天下人来说,自然都再好不过。李进甫望着手握棋子,第一次开始反思自己先前那些古板执拗的陈见。
“我会配合公主下好这盘棋,公主若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尽可以向我开口。”
李进甫解下自己腰间的玉佩,放在棋枰上。李家三代为相,有了这枚家族玉佩,可以调动李家在朝中的大半根基。
李琅月准备去接玉佩,李进甫的手指却还压在玉佩之上,不曾移开。
“只是,公主既然想要结盟,这点诚意,似乎还不太够。”
李进甫心中终究对李琅月存了几分疑虑,李琅月这个人的本事他算是见识了,但她的实在过于难以捉摸。
官场之上如履薄冰,李进甫需要李琅月拿出更多的诚意。
这个诚意,可以是把柄,也可以是苦心孤诣下这么大一盘棋的最终目的。
“可以。”李琅月答应得很爽快,唇角弯起,笑若春日桃李:
“本宫自年少起,便倾慕沈不寒至今,这个诚意,够不够?”
李进甫听完李琅月的“诚意”,整个人定在原地,瞠目结舌。
李进甫因为过于震惊,手上按着玉佩的力道松开,李琅月笑着从李进甫的手中抽走玉佩,用手指玉佩在李进甫面前晃了晃,试图拉回李进甫的神志。
见一向处变不惊的李进甫仍然陷在近乎恐慌的惊惧中,李琅月便不再理会,直接把玉佩揣进自己兜里。
“多谢李相,合作愉快。”李琅月笑着同李进甫道完谢后起身离开。
徒留李进甫一个人怔在原地,反刍那石破天惊一般的“诚意”。
所以,从早年开始,李琅月沈不寒二人不和势同水火的传言都是假的?都是他们演的?
所以,沈不寒受宫刑那年,李琅月急急忙忙回京,又被先帝雷厉风行地驱逐出京是因为?
所以,一向贪生怕死的沈不寒,宁愿征战沙场也不让李琅月去和亲是因为?
无关权势地位,阴谋算计,难道只是因为?
难道自己以前全部想错了?
混迹官场数十年,被百官誉为“铁血相公”的李进甫,第一次觉得自己活得像个傻子。
每个关节怎么又荒谬又合理?
只是这……这成何体统!
李进甫狂乱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希望刚刚听到的“诚意”只是自己的幻觉。
……
从李进甫的牢房里出来,沈不寒就站在外面等她,神色平常。
李琅月刚刚同李进甫说话的声音不大也不小,她不确定沈不寒在外面能不能听到。
“这是你要的东西。”
沈不寒将一份名册递给李琅月,上面记录着近期的官员变动,以及这些官员背后错综复杂的人际往来。
科举要事,本来是由礼部和吏部同时负责,李进甫勾结礼部意图舞弊的传闻一出,礼部大部分的官员几乎都被停职查办了,礼部负责科举的相关事务,一部分移交到了吏部,另一部分由吏部重新派遣官员负责。
总而言之,所有的好事,几乎都让吏部沾了去。大昭此次科考,除了她这个空降的公主,还有硬被她拉扯进来的沈不寒之外,几乎就是吏部在一手遮天。
李琅月非常期待,想看看吏部和他们背后操纵的那只手,到底能在她的眼皮底下掀起什么样的风浪。
“辛苦了。”
李琅月接过沈不寒递来的名册,她刚握住了名册,沈不寒就将手收了回去,招呼也不打就离开了。
自打她的眼睛恢复之后,沈不寒又开始可以疏远她了。
“怀风。”李琅月在后面喊住沈不寒,“你准备去哪里?”
“平……康坊。”沈不寒回答得有些不自然。
“你是去……”
“查案。”
沈不寒转身,迎上李琅月探寻的目光。
平康坊是圣都妓.女的聚集之所,是全圣都的温柔乡与风月地。
沈不寒不用猜都知道李琅月的小脑袋瓜子里在想什么,随即补充道,“近日有不少举子借着李进甫的案子,在平康坊喝酒闹事,诋毁朝廷,需要稍作惩戒。”
“哦哦……”李琅月点点头,随即对沈不寒弯起了眉眼,“我就是随便问问,你其实不用跟我解释得这么详细的。”
李琅月这样的笑容,沈不寒再熟悉不过。每次藏着什么小心思,笑起来眼睛就和月牙一样,藏着猫儿一般的慧黠。
“嗯,下次知道了。”
沈不寒答的很淡漠,再次准备离开之际,又被李琅月叫住了。
“我也刚好要去平康坊,不知可否麻烦沈大人顺路载我一程?”
一听李琅月要去平康坊,沈不寒立刻皱了眉头。
李琅月依旧浅笑嫣然地望着他,目光中含有期待。
“平康坊闹事的举子奴婢来解决便好,公主近日还是应该多多休息。”
“我不是去平康坊帮你查案的,我是去那里听曲的。”
李琅月泰然自若地开口:“听说平康坊万国春有几个小倌,弹琴唱曲俱是一绝。”
“河西边陲之地,太过闭塞无趣。既然回了京城,还是希望在出嫁之前,好好享受一下圣都的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