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世清白,为人清白。
沈不寒送去河西的美男,李琅月没一个看上,但至少符合这两个条件。
顾东林显然不符合第二个条件。
他是没资格的人,但顾东林这样的,也没资格。
愤怒和不解啃噬着沈不寒的理智,驱使着一向冷静自持的沈不寒杀入万国春。
沈不寒怀抱着就算李琅月恨他,他也要把顾东林千刀万剐的心,踏进了这间厢房的房门。
在他看见顾东林趴在一个女人身上,意乱情迷地吻着身下人的时候,沈不寒拼尽全力才遏制住杀人的冲动。
好在,与顾东林欢好的,不是李琅月。
沈不寒觉得自己简直是无可救药,既疯狂,又混账。
可当沈不寒血液里叫嚣着的杀人冲动褪去时,沈不寒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眸中逐渐覆上另一重阴翳。
“骆司马。”
沈不寒边开口边摩挲着洗雪刀的刀柄,眸色暗沉如墨:
“公主身患重疾的时候,遍寻不到骆娘子的踪迹,原来是在这里偷香窃玉。”
沈不寒用阴恻恻的语调说话时,比他怒发冲冠更可怕,骆西楼曾经亲眼见过,沈不寒便是用这样的语气神态,将京中一家权贵满门抄斩。
但如果不是考虑到沈不寒是李琅月的人,现在的骆西楼,会直接一巴掌扇在沈不寒脸上。
骆西楼咬牙起身,收拾好自己的衣裳,焦急地询问顾东林有没有受伤,见顾东林摇头后才松了一口气,将顾东林护在身后。
“沈不寒,你没资格审问我!我的主子就在隔壁的屋子,你有本事就把我主子叫来,让我主子罚我!”
“你要是再有本事一点,你就亲口告诉她,你今天为什么来!”
骆西楼的话直直地刺到了沈不寒的最痛处。
沈不寒不敢。
他不敢告诉李琅月,他刚刚快疯了。
“抱歉,是我莽撞了。”
沈不寒垂眸,竟然非常诚恳地向骆西楼和顾东林道歉:“你们若是需要什么补偿,尽管开口。”
妈的!
骆西楼心中飘过一连串脏话,如刀的眼神恨不能在沈不寒身上戳出窟窿来。
虽然有李琅月那尊大佛的面子在,但骆西楼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在顾东林对她终于敞开心扉,在顾东林终于愿意接纳曾经过往,在她终于要如愿以偿的时候——
竟然被沈不寒吃醋坏了好事!
骆西楼越想越气,抄起手边的砚台就朝沈不寒砸去。
坏了别人的好事,理应承受别人的怒火,这件事多少是沈不寒理亏,沈不寒没打算躲。
身后却伸来一只手,将沈不寒往后拉了半步。
砚台擦过沈不寒的衣角,墨水倾洒而出,却没有一滴落在沈不寒的身上。
“怀风。”李琅月在沈不寒身后唤他,“我在这里。”
声音清清徐徐,如朝阳透过沉沉深夜的雾霭,如碎金般一点点落在肩头。
李琅月既然来了,骆西楼也不好意思再对着沈不寒疾言厉色,拉着顾东林背过身去:
“赶紧把你家这个带走,真碍眼!”
“抱歉,我代他赔罪,我们马上走。”
李琅月赶紧拉着沈不寒准备离开,走了两步又停下来转身望向骆西楼,还有她身后的顾东林,眉眼微弯,带着几分调侃的意味:
“你成功了吗?”
“当然。”
骆西楼非常得意洋洋地对李琅月扬起了下巴,随即又有些愠怒:“如果你家这个要是不闯进来,我和昀生已经欢度良宵了!”
骆西楼一番话,让顾东林满面羞红。
“杳杳……”
顾东林在骆西楼身后,悄悄拉她的衣袖。
察觉到顾东林的小动作,骆西楼笑得越发得意了。
“那祝你们早生贵子,百年好合。”李琅月诚挚地献上了自己的祝福。
“那祝你再接再厉,早日得偿夙愿。”
“我努力。”
李琅月拉着沈不寒离开,再次贴心地为骆西楼带上房门,将沈不寒推入隔壁的屋子。
李琅月将自己的房门关上,转身面向沈不寒。
“说吧,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李琅月的眸子亮如繁星,照进沈不寒深湛的眼睛。
用的是逼问的语气,却带着将做坏事的小猫抓包现行的隐隐喜悦。
骆西楼的成功增加了她的底气。
今天,她一定要得到她想听的答案。
沈不寒微微侧目,躲开李琅月炽热的目光,将视线落在了李琅月的桌案上,上面散落着几份书卷。
他走到桌案前,将书卷拿起翻阅,发现上面誊录着近年来稷下学宫学子的策问,其间还有李琅月用朱笔批阅的痕迹。
沈不寒一下子就想明白了其中关节。
不只是顾东林,可能整个万国春,都是李琅月的势力。
寻欢作乐,不过是李琅月的障眼法。从一开始,他就被她骗了。
她只要按兵不动,就能引他自乱阵脚。
“顾东林是你的人?”
沈不寒没有直接回答李琅月的问题,却是反问李琅月。
“是。他和西楼都是我在圣都的暗桩。”
李琅月倒也没有对沈不寒步步紧逼,非常大方地回答了沈不寒的疑问。
沈不寒的眉头慢慢皱起。
骆西楼的身份是商人,不只是中原腹地,藩镇和四夷都遍布着骆西楼的生意。而顾东林是万国春的清倌,青楼烟花之地,向来是情报荟萃之所。
李琅月知道的和想要的,远比他以为的更多。
“顾东林的身份是你做的?”
“是。不过现在看来,还是没做得特别干净,竟然被你查出来了。”
“他的真实身份你都知道?”
“知道,顾学士的孙子嘛。”
李琅月对答如流,沈不寒却被气笑了,不自觉地握住了手边的瓷瓶,控制着将瓷瓶捏碎的冲动。
“那你还敢用他?”
第18章 崔家子
“没什么不敢的。”
李琅月泰然自若地拿起酒壶,给自己和沈不寒都斟了一杯酒。
“顾学士变法都是为了大昭,本就没有错,是我的生父和外祖对不起顾家。”
“那你就不怕他接近你是为了挟私报复?”
李琅月望着沈不寒,眼底有深不可见的暗潮。
“怀风。”李琅月轻唤沈不寒的表字,将手边的茶盏推到了沈不寒的面前:
“我的外祖也对不起你,你会报复我吗?”
“当然不会。”
这句话沈不寒完全没经过思考,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反应脱口而出。
李琅月轻笑出声,微微含泪的眉眼,像浸润过春雨的海棠。
但明媚鲜妍的海棠花只是绽放了一瞬,立马便枯萎殆尽,只剩下一片残枝。
“不,你在报复我。”
“你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报复我。”
让她知道他心里有她,让她知道他很在乎她,可就是不接受她。
明明舍不得放手,却还要把她推向别人。
这如果不算报复,那什么才算?
“沈不寒,你今天来,是不是以为我真的看上顾东林了,而顾东林在你看来,是一个很糟糕的人,一个连清白都没有的罪籍。”
沈不寒沉默良久,方才点头。
这确实是他心中所想,即使阴暗可憎,他也不会瞒她。
她可以临幸这世间任何一个健全的男子,但还是那个前提,那人得清清白白。
“那你知道吗?就是顾东林这样的人,对骆西楼来说,比她的性命都重要。”
李琅月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出骆西楼和顾东林的故事。
“顾东林一直觉得自己很脏,配不上骆西楼。自我认识他俩起,顾东林就一直在拒绝骆西楼。”
沈不寒一直在安安静静地听李琅月的讲述,直至此时才没忍住问了一句:
“那今天为何?”
如果他当时没有闯进去,骆西楼与顾东林便已共赴巫山了。
“因为我给骆西楼提了一个建议。”
“我教她威胁顾东林,教她告诉顾东林她会陪我去西戎,如果死在了西戎,让顾东林可别后悔。”
李琅月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像是给自己壮胆一般。
“怀风,如果我死在了西戎,你会不会……”
“不会。”
沈不寒果断地打断了李琅月。
“奴婢不会让公主去西戎的。”
手边的酒壶被打翻,刺鼻的烈酒全部泼洒开,弥漫开的酒气,刺得李琅月几乎快睁不开眼睛。
她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答案。
她能帮骆西楼和顾东林解开心结,能渡旁人,却渡不了自己。
她想要的答案就像新生的嫩芽,明明已经呼之欲出了,却又被沈不寒亲手掐断。
没关系的……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