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琅月苦笑着安慰自己,趔趄起身,再推开房门时,只觉天旋地转。
一顶帷帽轻轻地落在李琅月的头顶,是沈不寒替她戴上的。
“公主当心,在万国春被人瞧见不好。”
科举在即,如果被人看到定国公主在逛青楼,捅到李宣那里,李琅月为知贡举做出的所有努力都会付诸东流。
李琅月很想把帷帽扯掉。
被人看见她出入青楼又怎么样?被人看见她和沈不寒一起出入青楼又怎么样?
旁人愿意怎么想便怎么想,愿意怎么编排便怎么编排,就算是口诛笔伐声名尽毁又如何?她凭什么一辈子都要被那些庸人的妄议牵着走?
她只要对得起自己的心,便无愧于天地。
可李琅月终是忍住了。
在此世间,沈不寒比她更在乎她的名声。
李琅月顺着楼梯一路向下走,越走越快,想将沈不寒甩在后面,如此才不会不停地去想沈不寒对她每一次不留情面的拒绝。
沈不寒却始终跟在她的身后,就是隔着那么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不敢靠近,也不敢远离。
李琅月一直低着头,却在楼梯的转角处被一人叫住。
“德昭?”
李琅月怔了片刻,停住了脚步,那人叫她德昭,却不是沈不寒。
“德昭,真的是你?”
一个身穿大红刺金锦袍,腰系双鱼玉佩的贵公子,一手拎着酒壶,一手摇晃着玉扇朝李琅月走来,一双狐狸般的眼睛玩味地看着李琅月。
“几年不见,怎么连你也学起逛青楼了?”那人用玉扇点了点李琅月身后的沈不寒,微微扬了扬下巴,“难道是被沈大人带坏了?”
“崔小侯爷?”
李琅月也没料到会在这里遇到崔佑虔,崔佑虔身上一如既往张扬醒目的锦袍,刺得李琅月不由得眯了眯眼睛。
“你不在浙东老实待着,跑来圣都做什么?”
“在浙东一待都待了这么多年了,总不能这一辈子真的都在浙东养老吧?”
崔佑虔眼尾上挑,转动着手中的白玉扇,好整以暇地瞧着李琅月和沈不寒。
“这么多年没见,一起喝两杯?”
“可以。”李琅月倒是不拒绝。
崔佑虔一个“请”的手势,将李琅月和沈不寒请进自己的包厢。
“你们都下去吧。”
崔佑虔挥挥手,让屋中弹琴唱曲的妓女小倌全部退下。
“说吧,来圣都干什么的。”
李琅月今日心情不好,免去了所有寒暄的过程,直接开门见山。
崔佑虔用手一撑,轻巧地跃上屋中一处栏杆,一只脚踩在栏杆上,一只脚悬在半空晃悠,指尖转动着玉扇,似笑非笑地望着李琅月:
“听说你对今年投卷的举子都不满意,我这不是回来解你的燃眉之急吗?考不考虑点我做个状元当当,成就一段佳话?”
“听说?”李琅月倒酒的手微顿,“听谁说?”
“你说我能听谁?”
崔佑虔懒洋洋地倚着旁边的柱子,眼神却不住地往沈不寒身上瞟。
李琅月立刻就明白了。
崔佑虔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万国春绝非偶然,这天底下就没有这么巧合的事情,所有看似巧合的事情,背后都是有人在苦心孤诣地谋划。
比如,她设计让沈不寒误以为她看上了万国春的小倌,逼着沈不寒闯进万国春。
再比如,沈不寒安排崔佑虔,出现在万国春。
在沈不寒的计划里,此时他可能已经解决掉了顾东林,崔佑虔是他给她的赔罪礼。
所谓“得觅良人”,崔佑虔就是他为她千挑万选的良人。
大昭第一望族清河崔氏现任家主,年纪轻轻便承袭爵位,现任浙东观察使崔佑虔,大昭无数待字闺中少女的梦中情郎。
崔佑虔年少的时候,也在稷下学宫和他们一起念过书,因聪慧机敏颇受苏先生的喜爱。
苏先生本来也想收崔佑虔做他们的师弟,后来是因为崔佑虔母丧的缘故才暂时作罢。
后来朝中风起云涌,苏先生战死,沈不寒受宫刑,察觉到风雨欲来的崔老侯爷急流勇退,自请外任浙东。
事实证明,崔老侯爷的决定无比明智,先帝病重之际,多少世家大族朝廷权贵都因卷入夺储之争而伤筋动骨时,只有明哲保身的崔氏安然无恙。
崔氏一直低调地熬到新君即位,眼下也差不多是可以出山的时候了。
崔佑虔的诗文李琅月也曾读过,与她和沈不寒并非一个路子。
她和沈不寒完全继承了苏先生的文风,上追秦汉古文,雄肆顿挫,好作奇语,以气盛言宜为长。
崔佑虔的诗文则多了几分凛凛少年气,风姿挺秀,鲜衣怒马。
这种文风,只有崔佑虔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一路顺风顺水,从未经历人生苦厄的天之骄子才能做的出来。
李琅月想到此处,不免轻笑。
“你与我之间,尚且隔着十个高廷相,哪来的自信,敢问鼎状元郎?”
“公主此言差矣。”
崔佑虔拎着酒壶摆手道:
“公主和沈大人登科那年,可是名副其实的龙虎榜,可这龙虎榜百年难遇,可不是年年都有的。”
“在下不才,可就今年这个情况,拿个状元还是绰绰有余的。”
崔佑虔用手随意拨弄着高扬的马尾,用手中的酒壶轻轻碰了碰李琅月的酒杯。
李琅月不咸不淡地摇晃着手中的酒杯,斜睨着玩世不恭的崔佑虔。
“按照我朝规矩,历代状元最高不过授官从八品上。崔小侯爷如今已是正三品地方大员,就算夺得状元魁首,对小侯爷又有何好处?”
“那当然是……”
崔佑虔顿了片刻,玩味地望着一言不发的沈不寒:“用金榜题名,换得声名大噪,美人在怀。”
崔佑虔话音落下,顿时满室寂静,忽然,包厢房门处传来“吱呀——”一声细响。
“谁!”
屋内的三人同一时间都警觉了起来,沈不寒直接跃至房门处,拉开房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门外偷听的人拽至房内,手中的刀直接切断那人遮面的帷帽,一手掐着来人的脖子,一手将锋利的刀刃抵在那人细腻的脖颈上。
“沈……沈大人,是我……”
一个被吓得声线颤抖,细若游蚊的声音哆嗦着传出,沈不寒立刻将手中的刀收了回去。
李琅月看清来人的面容时,亦是错愕。
“你怎么会在这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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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锁新人物崔佑虔
第19章 见福安
少女急促地喘着气,由于过度的惊吓,黑葡萄一般的杏眼里含着一层雾蒙蒙的水汽,双手局促不安地搅着手中的裙摆。
“我……我……”
少女紧张得一时半刻不知道说什么好,望了一眼满脸疑惑的沈不寒和李琅月,心虚地将脑袋垂下,察觉到崔佑虔走进,又猛然抬头,一双烟雨朦胧地眉眼,直直地落在崔佑虔的身上。
崔佑虔见到少女也是一愣,随即对少女作揖行礼。
“微臣崔佑虔,见过福安公主。”
“免……免礼……”
福安公主李顺懿手脚慌乱地要去扶崔佑虔,却被李琅月一把握住,拉到屋里坐下。
“小……小姑姑……”李顺懿像知错的孩子一样,眼神躲闪,手足无措。
“自己跑出来的?”
李琅月问,李顺懿点头。
“你父皇母后知不知道?”
李琅月再问,李顺懿摇头。
李琅月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李顺懿是李宣和赵蕙宁唯一的女儿,这两个人平时把她看作眼珠子似的,怎么会随意让人跑出宫,还到了万国春这种地方?
“宫里今日可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
“也……也不算什么大事。”
李顺懿原本一直羞窘无措地绞着自己的手指,听到李琅月此番问话,瞬间挺直了背脊,本来像被霜打了的茄子似的小人儿,立刻就来了精神。
“就是今日,裴太妃的侄女进宫了,父皇和母后都在设宴款待,让我不要掺和,我也不愿见到那人,一时烦闷,就自己偷偷溜出来了。”
话说到这里,李琅月总算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裴太妃的侄女,也就是裴松龄的女儿,裴家千方百计地想送进宫里的那位主。
李宣和赵蕙宁一直将李顺懿保护得很好,朝堂上那些波涛诡谲的阴谋算计之事,定不会让李顺懿知晓半分。
李琅月用脚趾头都能猜到,定是今日裴氏女进宫,李顺懿又和李宣和赵蕙宁二人闹,被二人训斥后赌气偷偷溜出宫。
李顺懿虽一直被李宣和赵蕙宁呵护着长大,但也没有公主骄纵的性子,一直都乖巧可人,对下人也极为和善,是出了名的好脾气。
但在李宣纳妃一事上,李顺懿坚决不答应,比作为皇后的赵蕙宁还更加强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