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别和你父皇母后闹了,这是国事,生在帝王家,许多事都身不由己,容不得你任性妄为。”
李琅月冷了脸色,眸色如冰,吓得李顺懿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按照实际的辈分,李琅月也只是李顺懿的姐姐,但挂着姑姑的虚名,李琅月也一向是把李顺懿当作自己的晚辈来疼爱的,很少如此严厉地同李顺懿说话。
李顺懿一想到,李琅月是替自己去和亲的,愧疚瞬时便涌上心头。
“姑姑教训的是,是福安任性了,是福安对不起父皇母后,更对不起姑姑。”
“和亲一事我已说过,跟你没有关系,是我自己的选择。”
李琅月安抚地拍了拍李顺懿的手背,状若无意地瞥了一眼沈不寒。
沈不寒只是紧抿着唇,擦着手中的洗雪刀。
李琅月收回了目光,再度看向李顺懿:“你溜出宫一事,我不会再追究,但你必须告诉我,宫外那么多热闹的地方不去,怎么会来这万国春?”
一个尚未及笄的公主,跑到万国春这等青楼烟花之地,要是给李宣和赵蕙宁知道,就是再宠李顺懿,也得把人教训一通。
“我……我……”
李顺懿支支吾吾了半天,却只是看一旁的崔佑虔。
李琅月顺着李顺懿的目光看去,眸色越发暗沉下来。
“那个……都看我做什么?”
崔佑虔收起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
“这跟我可没关系,我就是闲来无事,来这万国春随便逛逛。”
说完,崔佑虔又看向沈不寒,见沈不寒也是一脸审视地看着自己,崔佑虔也委屈上来了。
妈.的!如果不是沈不寒求着他来这里做做样子,洁身自好如他崔小侯爷,会踏足万国春这种地方吗!
结果现在,沈不寒和李琅月,倒是一起审判起他来了?
“跟崔小侯爷没有关系,是我自己……”
李顺懿慌乱解释:“昨日在父皇的御书房外听到崔小侯爷回京述职,我便暗中留意了几分。本想今日借着出宫的机会,亲自到崔小侯爷府上道谢,却不想见着小侯爷往万国春来了……”
“于是……我就跟着来了万国春……”
“起先,小侯爷点了人作陪,我只能在回廊下远远地观望着……后来见那些人都出来了,才斗胆跟到门口,不想在这里遇见了姑姑和沈大人……”
李顺懿越说声音越低,白皙细腻的肌肤上,不自觉地浮上了两抹微微的彤色。
“道谢?”
李琅月敏锐地捕捉到了李顺懿话中的字眼。
“你同他道什么谢?”
崔佑虔自己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微臣愚钝,还请公主明示。”
“元德二十一年,郭贵妃的赏花宴,崔小侯爷都不记得了吗?”
耷拉着脑袋的李顺懿再抬头,眼中又蒙上的一层薄薄的雾气,像含露的牡丹花,娇娇怯怯,又盈盈可人,含着焦急的期待。
元德二十一年……
听到这个年份,李琅月的心不由自主地抽痛了一下。
郭贵妃的赏花宴,李琅月每年都有去,唯独元德二十一年,李琅月没有去。
那一年,沈不寒蒙冤受宫刑,李琅月被放逐出京。
元德帝在时,没有立皇后,太子时的正妻郭氏,到头来,也只是一个贵妃。
郭贵妃每年都会办赏花宴,似乎只有这样的方式才能告诉世人,所谓的贵妃,其实是帝王堂堂正正的嫡妻。
但元德帝似乎并不愿多给这位嫡妻脸面,就是在元德二十一年的赏花宴上,元德帝对郭贵妃冷落至极,对崔淑妃则是千娇百宠,还将牡丹之王,当着百官群臣的面,亲手插在了崔淑妃的鬓间。
当年,崔淑妃的侄子,年少得根本不知天高地厚的崔小侯爷当庭舞剑,剑若游龙,呼啸长风,少年烈酒入喉,豪气凌云,可冲霄汉,满庭都是剑气啸出的雪光,让春日里争奇斗艳的鲜花全都失了颜色。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少年崔佑虔如谪仙转世的一支剑舞,惊艳了所有人的目光。
元德帝大喜,挥手又给了崔氏不少赏赐,盛赞崔佑虔乃大昭第一等好儿郎。
那一年,崔家小侯爷崔佑虔名冠京华。就连远在河西的李琅月,都听闻了那场赏花宴上崔佑虔风头无两意气风发的盛况。
“那不过是年少轻狂不知事,不提也罢。”
崔佑虔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
十四岁年少轻狂的崔佑虔也不晓得什么利害轻重,皇帝让他舞剑他便舞了,恣肆张狂,无拘无束。
结果那场赏花宴结束后,被他父亲劈头盖脸地骂了好久。
“就你有本事,就你会舞剑是吧!简直嚣张跋扈不识好歹至极!你姑姑已是盛宠至极!你还敢出这个风头!你是根本就看不到齐王和郭贵妃的脸色是吧!”
因为那场舞剑,父亲将他关了小半个月禁闭,随后崔氏便举家迁出了京城这个是非之地。
过满则溢,当庭舞剑这种出尽风头之事,违背崔家权衡利弊的处事之道。
这个教训,崔佑虔记了很久。待到后来年岁渐长,回忆起当时年少轻狂,也时常脊背发凉。
如果不是父亲及时止损,急流勇退,从崔淑妃到整个崔家,在血雨腥风的夺嫡之争中,当真不知该何去何从。
崔佑虔一边后怕,一边发现有些不对劲。
他不过是舞了一场剑,公主为什么要和他道谢?
“不只是那场舞剑!”李顺懿开口解释。
那场舞剑的确刻骨铭心,那年的她,跟着爹娘坐在宫宴最不起眼的末座,隔着重重叫好的人群,只是远远惊鸿一瞥,便记住了热烈张扬的鲜衣少年。
他的名字,叫崔佑虔,出自大昭第一大族清河崔氏,不是皇族,却和皇族一般尊贵。
就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李顺懿,也听过清河崔氏崔佑虔的大名。
可若只是一次风华卓绝的舞剑,也不足以让她,将一个人放在心上记这么多年。
“小侯爷可鞜樰證裡还记得,酒宴散席的花圃后园,小侯爷替我接住了一只皮球?”
提到元德二十一年的赏花宴,崔佑虔光记得那次为他后来惹了不少麻烦的舞剑。
经李顺懿这么一提,崔佑虔才想起,元德二十一年的赏花宴,不只有那场引得众人议论纷纷的剑舞。
“那年,多谢小侯爷替我解围。”
李顺懿仍旧含着泪,但眉目间已染上了笑意,仿若春风拂槛,露华浓。
赏花宴酒宴散席时,便是众人在园林中各自赏花,李宣和赵蕙宁牵着李顺懿的小手,漫步在满园春色中。
“王爷,王妃,陛下有请。”
突然,一个小太监打断了一家三口的玩笑,李宣和赵蕙宁皆瞬间变了脸色。
李宣向四周张望,见不远处有嬉笑玩闹的孩童,便对李顺懿道:
“阿懿就在园子和哥哥姐姐们玩,不要乱跑,爹娘回过皇祖父的话,就来接你。”
“好!”
李顺懿平日只能待在府中,被带来花团锦簇的赏花宴,见到了许多同龄的玩伴,亦是兴奋不已。
可这些同龄的玩伴,却不想跟她玩。
十三皇子李宣本就因生母出身低贱而备受白眼,娶了一个卑贱的宫婢为妃后更是成了高门贵胄之间的笑话。
那些纨绔子弟连李宣都瞧不上,更遑论李宣的女儿,连封号都没有的李顺懿。
在王府中,李顺懿尚是父母珍之重之的掌上明珠,但只要出了王府,从皇家到世族,她什么都不是。
第20章 花满渚
一群小孩在花园踢球,李顺懿只能负责替他们捡球。
李顺懿屁颠屁颠地把滚进草丛深处的皮球捡来,那些小孩接了皮球,却直接把李顺懿撂在一旁。
“你走开!我们不和你这个贱种玩!”
李顺懿被人重重地推了一下,扑到路边的花丛中,被花枝上的刺划伤了手掌。
鲜血涌出,痛得小姑娘忍不住想哭,却还是强压着眼泪,没让自己哭出来,自己默默地走到一旁的树荫下。
爹娘说了,他们身份不高,皇祖父不喜欢他们,在这宫中一定要谨言慎行,不能惹事。
但好像,被孤立不只是一个结束。
在一阵窃笑声中,皮球带着十足的力道,朝着李顺懿的面门飞来,蹲坐在地上的李顺懿惊呼出声,却根本来不及躲开。
然而皮球并没有砸到李顺懿的脸上,被一只手稳稳地接住。
“臭小子,谁教你这么踢球的!怎么可以往人身上踢!”
崔佑虔一个健步上前,直接拽住了朝李顺懿踢球之人的耳朵。
“痛……痛痛痛,表叔松手!”
那人是崔淑妃之孙,吴王李郓长子李勋,一出生便被封了郡王。
李郓虽是王爷,但崔小侯爷作为崔氏未来的家主,也不怕他这个表兄,直接把李勋提溜到李顺懿的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