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是个寒门,是稷下学宫祭酒的弟子。”
“上次寒门中状元是不是还是那个沈……”
“那沈不寒如今是什么身份,这是我们这等小民能乱说的吗?”
“……”
在一众津津乐道的议论中,有些个声音显得尤为刺耳。
“不可能!小爷怎么可能没中呢!明明……”
明明礼部已经有人向家中递信了,科考第十名!怎么会没有他的名字!
一个锦衣华服的公子甩着马鞭抽打着围堵的人群,怒目圆睁着准备冲上前质问李琅月,被一旁的家仆死死地抱住。
狗急跳墙的也不止这一家,那些个乘着华盖马车,呼朋引伴前来看榜的公子哥,怕早就把牛皮吹嘘了出去,此时看到名落孙山,一个个面子上都挂不住,全都失态地打骂手底下的家奴。
李琅月望着那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纨绔,不屑地嗤笑一声,对身边的官员道:“金榜没有问题,本宫自会同陛下解释。”
“诸位若是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自然无需多虑。若是做了什么不干净的事情,本宫只能奉劝你们早些写好自陈书,好自为之。”
李琅月将话放下,扯动照夜白的缰绳,策马朝着皇宫的方向而去。
在马蹄扬起的风尘中,有官员吓得直接跪在了地上。
“造孽,造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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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策军练兵场中。
神策军操练的声音气干云霄,耳边擂鼓轰鸣,刀剑铿锵,沈不寒却完全不为所动,整个人仿佛神游天外一般,完全不在状态。
“大人?”
旁边一个负责操练演习的校尉,有些忐忑地出声试探。
“无事。”
沈不寒摆摆手,示意继续,那个校尉才在心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沈不寒昨晚一宿没睡,在庭中朝着李琅月府邸的方向,枯坐着看了一整晚的月亮。
今早开始,他的眼皮一直在跳个不停,他原本以为是没休息好的缘故,并没有当回事,直到这眼皮跳得他心里不住地发慌。
今日是放榜的日子,金榜一公布,裴松龄和他背后的那些人承了李琅月的情,得了李琅月的好处,自然只能一边倒向李琅月,在和亲一事上向着李琅月说话。
李宣新君即位,羽翼未丰,自然不敢和满朝文武相抗衡,李琅月去和亲一事基本上只能就此作罢。
按理来说,他应该高兴才是,为何他会感到如此惴惴不安,总觉得这期间会横生枝节。
“师父,师父,出大事了!”
杨迁策马冲入神策行营,从马背上翻了下来,气还没喘匀,直接跪到了沈不寒的面前。
“出什么事了!”
沈不寒的心狠狠地往下一坠。
“金……金榜不是原来的那份……公……公主已经进宫面圣,状……状告裴……裴相和吏部……舞……舞弊徇私……”
杨迁边喘边从怀中掏出一份名册,上面是更替后的榜单。
那些有水分的名字,全部被换掉了,无一留存。
沈不寒只觉得脑子一阵嗡鸣声作响,如山陵崩裂,洪流倒灌般带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他直接牵过杨迁的马,如疾风骤雨一般从神策行营飞驰而出。
第24章 舞弊案
但终归是来不及了。
待他赶到大殿之外时,朝堂之上,李琅月手持科举试卷,对着皇帝和百官众臣的面,凛然厉喝道:
“微臣李琅月,携科举舞弊之卷,状告左相裴松龄,伙同吏部、礼部多为官员以权谋私,徇私舞弊,泄露考题,替换试卷!”
“科举乃我朝选贤之大计,此等欺上瞒下,祸乱朝纲之举,请陛下下旨严查!”
裴松龄完全没想到,李琅月会背弃他们的同盟,在朝堂之上如此背刺于他!
裴松龄想不明白这么做对李琅月有何好处,但如今众人在侧,他也只能强作镇定。
“公主直言本官舞弊,可有何证据?”
李琅月直接从怀中掏出一堆厚厚的文书上呈至御前。
“科考之前,裴松龄先是构陷李进甫和礼部,随后将礼部的人全部替换成自己的。”
“之后,将微臣原定的考题‘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泄露出去,让一干不学无术的纨绔得以提前准备。”
“微臣无奈,只能临场将考题替换为‘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妇人’。谁知这些人竟如此胆大妄为,竟敢替换上收的卷子!”
“公主如何证明,这些卷子都是被替换的?”御座上的李宣发问。
“此次科考所用答卷,微臣均事先让人用紫瑾水蒸煮过,并一一钤盖了专用的编号暗印,科考结束后,没使用的空白试卷便全部销毁。”
“可是微臣在批阅卷子的过程中,发现有些卷子根本未用紫瑾水蒸煮过,卷上文章与作者本人实际才学也大相径庭,陛下一查便知!微臣亦可当庭呈现!”
李宣原本准备让身边服侍的太监,将烛火递给李琅月。然而抬眸的瞬间,却望见了大殿之外风尘仆仆赶来的沈不寒。
“沈不寒,你进来,给公主递火。”
沈不寒机械地抬起腿脚,迈过大殿的门槛,走到李宣贴身大太监的跟前,接过了烛台。
这一路风驰电掣地往宫中马不停蹄地狂奔,沈不寒推翻了他先前所有的猜测。
李琅月此次知贡举,不是为了拉拢百官为她造势拒绝和亲,而是要借这次知贡举,请君入瓮,让那些老狐狸全部露出尾巴,掀了这个污秽不堪的大昭朝堂。
他怎么就这么蠢?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
沈不寒捧着烛台的手有些微微地抖,李琅月伸手轻扶了一下沈不寒的手背。
一片冰凉的触感,顺着沈不寒手背上的肌肤,传到李琅月的心底。
但李琅月知道,她没有退路。
“沈大人可托好了,莫让烛火把卷子烧了。”
李琅月将卷子一一抽出,放在烛火上炙烤。
部分卷子开始泛起紫色,而有一些则保持原色不变。
“陛下请看。这些变成紫色的卷子,都是考生在考场上老老实实答出来的,而这些没变色的,都是科考结束后才替换的。”
“沈不寒,把公主手中的卷子呈上来。”
沈不寒像一个提线木偶般将烛台交还给随侍太监,接过李琅月手中的卷子。
李宣接过那些卷子,下面的群臣全都屏住了呼吸。
礼部和吏部的人自是有些乱了阵脚,朝中其他请托了帮忙舞弊的官员也是冷汗涔涔,纷纷偷瞄百官之首的裴松龄。
裴松龄倒是沉得住气,只是望向李琅月的目光如鹰隼般锋锐,他对着李琅月轻轻摇了摇头,像是在惋惜一些什么。
只是好像惋惜的不是他自己,而是李琅月。
“裴爱卿,你有什么需要解释的吗?”
裴松龄闻言,出列跪下,背脊却依旧挺得笔直,不见丝毫慌乱:
“陛下,定国公主既以知贡举为条件答应和亲,却又临时将科举策问改为‘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妇人’,擢拔的净是一些不同意和亲的举子。”
“先不论定国公主是何居心,公主声称科所用试卷都用紫瑾水蒸煮过,留有标记,可为什么在阅卷之时不直接提出?反而要在揭榜当日临时换榜?
“焉知卷子不是公主自己换的,这一切不是公主自导自演?”
裴松龄此言一出,不少官员纷纷附和,指责李琅月选这么一个策问题目简直是别有用心。
“公主,微臣知道提议派遣公主前往西戎和亲,或许得罪了公主,但公主也不必借着小儿参加科举的由头,如此构陷微臣吧!”
光禄寺卿已声泪俱下地下跪,满脸无辜悲戚之色。
“德昭,你有什么要说的?”
李宣望向李琅月。
李琅月却只是看沈不寒,眉眼盈盈如雾染春山。
“我知道,人在你的手上。”
李琅月说话的声音很轻,只有沈不寒能听清她究竟说了什么。
沈不寒攥紧双拳,又无奈地松开。
他竟然也是她精心设计的一环,手掌翻覆间,成了不得不咽下黄连的哑巴。
李宣显然也是注意到了二人之间的不同寻常。
“沈不寒,你可有话要说?”
“有。”
沈不寒对着帝王下拜。
“科考之前,不少举子不满公主与奴婢知贡举,在平康坊及圣都各大青楼酒肆大放厥词,诋毁朝廷,奴婢便派出凤翔卫,对这些狂妄自大的举子略施惩戒。”
“奴婢在查办闹事举子时发现,在平康坊的千香楼,户部侍郎严茂礼之子严晦纵酒狎妓,对一干妓女扬言必定登科,科考策问必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并当场写出策问,供众妓赏玩。”
“奴婢因是公主通榜,故而知晓考题,知道必是题被泄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