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塔题名所有人的名字一开始都是用墨笔书写,包括状元,只有日后成为卿相之人,才可用朱笔再行描摹。
李琅月拉着沈不寒找到了他们曾经题名的地方。
元德十九年,新科进士二十三人,所有人的名字都由状元沈不寒亲笔书写。
到如今,不过六年光景,二十二个名字依旧遒劲磅礴,龙章凤姿,只有一处是空白的。
沈不寒见到那处空白很是惊讶,他在黑暗中踽踽独行快撑不下去的时候,也曾悄悄地重登雁塔,试图找回那个意气风发的自己。
可看到原本题着他曾经荣耀的墙面,只剩下一片斑驳痕迹。
他曾经所有的骄傲,被人抹除殆尽。
稷下学宫无他容身之所,慈恩雁塔无他立锥之地,他是一个被彻底抛弃的人。
即使后来手握大权,有溜须拍马的官员想要讨好他,建议他重修雁塔墙面和学宫状元榜,追查当年破坏之人,通通被他拒绝了。
他本就已是一个残缺的人,只配这样的破损与腐朽。
他的人,与雁塔的那面墙,学宫的那块榜,也没什么不同。
可今日所见,那方被故意铲除过的墙面,已经被重新粉饰过,平整光新,与周围无异。
沈不寒知道,一定是李琅月。
李琅月取来早就让人备下的笔墨,牵过沈不寒的手,往他掌心放入两支毛笔。
“稷下学宫那块状元榜,我已找人换了块新的。那块状元榜本就是工匠勒名用来激励学子的,我便自作主张地换了。我猜你必不愿此事过于招摇张扬,便想等着那些学子休了月假,咱们再一同回去看。”
李琅月同沈不寒解释此行目的,眸中含着期待光:“但这雁塔上的题名,我想见你亲自重题一次。”
“现如今你已是右相,就先用墨笔题一遍,然后再用朱笔描一下。顺带帮我的名字也描一下,我也是宰相了!”
夕阳穿过雁塔的窗,将李琅月的周身都镀上的一层温柔的金光。
她就像九天上拈花浅笑的圣女,破开黑云阴翳,踏着祥云锦绣,落在他的身旁,将他拉出深渊泥沼,照亮他身处的整片荒原。
可她又全然不似神仙圣女那般让人不敢亲近,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梁,她的唇,她笑起来的唇角眉梢的每一分弧度,他都无比熟稔,早已在心中描摹了千千万万遍。
“怎么啦!”李琅月用手在沈不寒眼前挥了挥,眨着眼睛问沈不寒,“被我感动傻啦?”
“不是……”沈不寒先是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你今天……真好看……”
这……这又点头又摇头,还莫名其妙说这种话,还说不是傻了!
李琅月的脸颊立刻烧了起来,慌忙抬手捂住开始发烫的脸。
沈不寒以前也夸过她好看,却都是她主动问的。
以前她每次问他“好看吗?”他都只是礼貌持重地回一声“好看”,君子端方,从不逾矩,与他夸赞她学业时不吝赞美的模样判若两人。
可这一次的好看,是他主动说的,情动于中而形于言。
“那以前不好看吗?”李琅月反问沈不寒。
“也好看……”
李琅月试图通过调整呼吸来平复起伏的心情,却发现沈不寒的耳垂已经红透,在夕阳的映照下,似要滴出血来,竟是比她还害羞。
李琅月见状,所有的羞赧瞬间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你今天也好看。”
李琅月直接上手,理了理沈不寒紫色朝服的领子:“你之前穿的衣服我都不喜欢,我就喜欢看你穿这身,只有这紫衣玉带,才与你相衬。”
李琅月说的每个字,都和她的手一样,在胡乱撩拨着沈不寒的心弦。
沈不寒还只是学宫学子的时候,因为寒门出身,终日只得布衣白裳;
后来登科授官后,从正八品下的监察御史做起,只能穿惨绿青袍;
六年前横遭变故,即使后来大权在握,也再不能穿朝服,只能穿宦官的蟒袍。
穿上蟒袍的那一刻,他以为他这辈子都脱不下了,此生再无穿紫色朝服的机会……
李琅月清楚地看到,沈不寒的眼神在慌忙躲闪,睫毛在不停地乱颤,两只手一手握着一支毛笔,不停地在抠着笔管。
好纯情啊……
李琅月突然就生起了一些不可说的恶念,四下无人,她的手从从沈不寒的领口一直滑到了沈不寒的腰侧,沈不寒的身体明显僵住了。
好想把沈不寒摁在墙上吻他……
不行!李琅月强行按下了脑子里流氓的想法,还是正事要紧。
在手指即将勾到沈不寒腰上玉带的时候,李琅月用尽所有的理智,收回了自己作乱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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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小甜一下。
流氓李琅月×纯情沈不寒
都是骆西楼教坏的
第41章 雁塔名
“时候不早了,咱们得在新科进士登塔前题好,得让他们看到元德十九年的状元榜眼现在都已经是可用朱笔题名的宰相了,是国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宰相!”
“我只是暂代右相之职,还不是宰相……”
“我说是就是。”李琅月催促沈不寒,“得快些,你再不写,那些进士都回来了。”
“我……我现在写不了……”沈不寒望向李琅月,“我有些激动紧张……我手抖……”
李琅月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沈不寒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怎么一个区区题字,竟然就紧张得手抖了?
李琅月垂眸看去,沈不寒一左一右两支握笔的手,确实都在微微发颤。
李琅月又开始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你替我写吧。”沈不寒将两支笔又递还给李琅月,“我来磨墨。”
李琅月狐疑地望着手中的笔,感觉有哪里不对。
她摸不清沈不寒是还不能坦然面对往昔旧事,还是刚才自己撩拨得太过火了。
“那……那我真的写了?”
李琅月将袖子稍稍向上卷,露出雪白的皓腕,持笔蘸上了墨汁。
“嗯。”沈不寒点头应答,“你不必刻意摹仿我的字迹,就按照你自己的字迹去写。”
沈不寒和李琅月的字起初都是临的苏先生的,原本极为相似,是十几岁之后,才渐渐分化出了各自的风格。
苏先生亲口承认,沈不寒青出于蓝胜于蓝,李琅月也觉得沈不寒的字比自己好,努力照着沈不寒的字迹去临摹,本来也学了个七八分像,但沈不寒不让她这么做。
“字如其人,你是你自己,你要相信你也可以自成一家。”
沈不寒这么说完,李琅月就不再刻意临摹了。
到如今,沈不寒的字苍浑,李琅月的字劲瘦,二人皆是各成一派。
“这其他人的名字都是你题的,若我用我的字迹题写,会不会显得有些突兀,要不还是……”
“不会,那不是突兀。”沈不寒道,“那是我的荣幸。”
话到此处,李琅月已看出了沈不寒的小心思。
这哪是紧张手抖?这就是想让她帮他写。
他说是他的荣幸,可何尝不是她的荣幸。
他的名字由她重题,未尝不是在向天下昭告——
他是她的。
李琅月也没有戳破,只是对着沈不寒会心一笑,便在墙上一笔一画写下沈不寒的名字,用她自己的字迹。
他的姓名,他所有的荣光,终于都回来了。
李琅月又用朱笔再上面重描了一遍。朱笔其上,卿相之尊。
李琅月描完沈不寒的名字,刚准备去描旁边自己的名字的时候,沈不寒在背后握住了她的手,接过了她手中的笔。
“手不抖了?”
李琅月半靠在沈不寒怀中,侧身抬眸调笑沈不寒。
“不抖了。”
李琅月嫣红的唇近在咫尺,沈不寒一低头就能吻上。
他捏紧了手中的笔管,赶紧躲开李琅月的目光,将李琅月也重新用朱笔描了一遍,一笔一画,皆是郑重。
他是她的,她是他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这是他藏着的卑劣心思。
李进甫说的没有错,无论如何,她的驸马都不可能是他,他们的名字同题于婚书的机会。
可只要青史上有他们并肩的痕迹,就已经足够了。
沈不寒搁笔的时候,李琅月本想从后边悄悄抱住他,结果手刚伸出去,后面就传来骆西楼的轻咳声。
“咳咳,那个……我不是故意的,是真的有急事。”骆西楼连忙解释道。
“可是出了什么事?”
“皇后的贴身侍婢来找你,福安公主因为收了崔小侯爷的牡丹花,现在正在遭陛下的训斥,皇后娘娘想让你过去帮忙救个场。”
“只是因为收了一朵花?”
“是,就只是因为收了那朵姚黄牡丹。”骆西楼也觉得李宣未免过于小题大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