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侯爷不懂什么是“社会达尔文主义者”,但根据后面那句话,他略能琢磨出来一些。老侯爷的第一反应是震惊,圣贤书一直教人扶老携幼,引导聪明人为整个国家的万民着想,这个堂弟的想法,与圣贤书的宗旨是背道而驰的。
没想到,这个堂弟读了那么多年书,自己也是个举人之身,却没有受到圣贤的一丝影响,反而觉得强者才配生存?
老侯爷觉得有些不可理喻,若强者才配好好活着,那强者的标准是什么?即便是孔圣人,也有身为幼婴的时候,那当时不能挑不能抬的孔圣人也要被当做弱者吗?
仅仅一会儿的功夫,老侯爷就发现了这个想法的无数个漏洞。
【虽然不能理解,但出现这种思想观念也不奇怪,连王行云那种变态杀人魔都有呢。七叔爷接下这个活儿的时候,刚开始虽然不情愿,但依旧按照旧制,给族中的一些老弱病残分发钱粮布匹。然后他发现族中那些接收救济的人,天天坐在家里吃喝,什么活儿都不愿意去干后,就想要给那些人一点颜色看看了。于是粮食被他从一般的米和白面,换成了市面上的糙米碎米以及别人家积压几年的陈面,银钱被分作好几次发放,然后再找理由克扣掉一部分,布匹之类的也是这般操作。】
江遐年的脸,皱成了地铁老人看手机的模样,真是缺德啊!
老弱病残们不排除有些人是又懒又馋,专门等着救济,但也有不少是真的没法做活吧!在现代社会,年龄大了的,还有身体不便利的残疾人以及病人,很多时候都难以找到糊口的工作,更何况在这生产力水平还不够,不能提供更多多样化工作的古代?真是太强人所难了。
老侯爷也很意外,他很难将克扣老弱病残族人救济的事,和温和守礼良善的堂弟联系起来,可是想到他那么轻易地要了江泽孤儿寡母的性命,又觉得他做出这等事也不奇怪。
这样的人,必然不能当江家的族长的。
想到这里,老侯爷招了招手,唤来了小厮,在他耳边轻声吩咐了一番。
小厮很快领命去了,老侯爷见堂弟好奇地看向自己,便轻描淡写地解释道:“我让他去看看,玉成和玉群他们可还在待客,若是有空闲,就来见见你这个七叔,顺道再详细议一议祭祖的事。”
七叔爷没有怀疑,笑着应了好。
江遐年有些奇怪:【祖父明明是让人去找爹,让他派密探们去查看一下族人们过年的钱粮是否到位,根本不是祭祖的事。咦?难道是祖父也开始怀疑这个七叔爷了?密探们去那些族人们家中看了,就会发现,今年发放的米中有虫,面已经陈得发黄了,布是别人家织坏了的残次品,连肉都有些腥臭了,真是难为七叔爷了,这天寒地冻的天气,还能找到坏了的肉。】
好嘛,密探们还没出门,结果就已经被解开了,老侯爷一点意外的感觉都没有呢。
【幸亏祖父多长了一个心眼,等密探们汇报了情况后,就能再补救一下了,不然过年吃虫米陈面臭肉,穿破烂衣裳,外人还不知道要怎么看咱们江家了,说不定等到开年上朝时,就有御使准备好了折子弹劾祖父和爹他们了。】江遐年摇了摇头,【哎呀!那个江聪家,因为太久没吃过肉,他家三岁的儿子趁家人们夜里睡着后,半夜爬起来吃冰凉的肉,结果第二天就拉肚子,整个人都发黄了,没过几天就夭折了!这事儿在一些年后,还会被翻出来,扣到咱们侯府的头上?真是太倒霉了吧!】
江遐年感觉有些头疼,怎么这种事也会成为侯府的罪状?要怎么样,才能救那个光屁股小孩一命呢?不仅仅是为了侯府的声誉,也是为了一条小生命。
就在江遐年苦思冥想的时候,就听到老侯爷轻咳了一声,问道:“族中今年的救济,都发放下去了吗?”
七叔爷道:“已经发放下去了,二哥,我刚刚还与你说了,特地提前几日发的,就是为了让他们安心过个好年。”
他脸上的笑容无懈可击,仿佛这件事十分妥帖周到,没有任何不妥之处。
“哦!是,你说过。我是想说,之前我家长媳与我商议,说为了给祁年祈福,也为了给年年集福气,准备以他们一房的名义,再给族中老弱病残们,送一些银钱和粮食之类的,说是这年底施粥赠药,不能只顾着给外人,咱们族中人也要照顾到。”
江遐年脑袋上冒出一个问号:【我娘还有这个打算?我怎么一点都没有听说过?】
老侯爷揉了揉她的脑袋,你这小家伙当然没听说过,这是我现编的!
江遐年奇怪了一会儿,很快就想到:【有了新粮替代也好,应该能降低风险了,不过最好是让他们把虫米陈面臭肉都交出来,他们本来就身体不好,有毒的吃食会让他们更加容易生病和死掉的。这个悲剧不发生在江聪家,也可能发生在别人家。不过,我娘可真是人美心善,感觉她总是在做好事帮别人呢。】
老侯爷心里有点酸酸的,小孙女怎么也不夸夸自己这个祖父呢?这事儿明明是自己的主意。
七叔爷听到老侯爷的话,表情顿时有些不自然了,有些推脱道:“二哥,族中已经给他们发放了足够多的救济粮,侯府这一笔,完全可以省了。”
老侯爷装作不知情的模样,呵呵笑道:“钱粮哪里有足够一说?再说了,眼下是过年,就让他们过一个丰裕的年吧!你就当是体谅乔氏为人母的一番慈心,唉……长子常年在雄关驻守,怕是几年都难以见着,我们一家都为他牵心挂肺的;还有这个小的,打从生下来,不是差点被人偷走,就是生病,让她娘不得安心……”
听着老侯爷絮絮叨叨地拉家常,还拉着自己做大旗,江遐年噘了噘嘴,自己可是个让人省心的崽崽,才不是祖父说的那种让人一直操心的孩子呢!
听到小孙女的心里话,老侯爷十分公平地将所有孙辈都抱怨了一遍,连蒋雅那个乖巧娴静、淑女典范的外孙女,都因为亲事而被他吐槽了几句,主打一个公平。
七叔爷听着老侯爷的抱怨,心里果然畅快了许多,还时不时安慰老侯爷两句,注意力也就逐渐从救济族人的事上转移开了。
正当老侯爷喋喋不休地时候,有人通报大爷和二爷来了。
江玉成和江玉群很快先后进了门来,给他们的七叔行礼。
七叔比他们大不了几岁,但却是长辈。
老侯爷看向江玉成,江玉成就冲他微微一点头,意思是密探已经撒出去了。
等两个儿子坐下后,老侯爷又主动问道:“玉成,你媳妇说,要趁这过年时接济一下族人,为祁年和年年攒福气的事儿,安排得如何了?”
几双眼睛同时看向江玉成,江玉成没细想就应道:“今日她告诉我,已经备好八成了,等明日祭祖,请示了祖宗们的意思后,就派人去送了。”
江玉成接话十分丝滑,其他人一点都没有怀疑,江玉群还道:“爹,我也想接济一下族人。”
老侯爷白了他一眼:“这等事你就不必与你大哥攀比了,若真想接济族人,待到十五元宵,你给他们准备一批汤圆便是。”
江玉群立刻应道:“是,爹。”
看到老侯爷对二儿子没个好脸色,七叔爷想到侯府的爵位之争,笑意更加深了一些。
江玉成注意到小闺女正被亲爹抱着,主动道:“爹,让我来抱年年吧。”
这小丫头长大了许多,也有几十斤了。
江遐年想都没想就摇摇头,顺道靠祖父怀里靠得更紧了。
老侯爷露出开心又得意的笑容,道:“我还不至于抱不动小孙女,你安心坐着就是。好好听你们七叔说祭祖的事儿。”
江玉成失望地收回手:“是。”
听到几个大人又开始说祭祖的安排和注意事项,以及各家因为何事,祭祖时的站位和流程有何变化之类的,江遐年就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继续看自己的系统吃瓜。
【刚刚吃瓜吃到哪里来着?哦,看到七叔爷一接手接济族人这个活儿,就用陈米之类的糊弄族人,还克扣救济的银钱这里。】
江玉成听到闺女这话,不由得一震,还有这等事?自家七叔竟然会做这样的事?这就是爹让他派密探去查探族人们收到的救济粮的原因?
老侯爷注意到江玉成神色的变化,瞪了他一眼,让他收敛一些,不要被看出破绽了。
他也是今日才知道,这个堂弟心思那么深沉,那么会掩饰自己。
【这个事儿有个意外的影响,买陈米陈面之类的旧粮,就省下了一笔银钱,再加上克扣的银钱,积攒下来竟然有上十两银子。七叔爷本想把这余出来的银钱,拿去跟他爹邀功的,可他转念一想,觉得容易招来祸患是非,坏了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能干的形象,于是他就把这一点银钱昧下来,装进了自己的腰包。作为侯府后人,七叔爷本来不太在意这点银子的,但是他加大了克扣的力度后,这笔银钱的数额就越来越大了,长时间积累下来,竟然是一笔不菲的财富,对七叔爷来说,真是一笔意外之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