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他后来入朝为官,有一日宫中设宴,他听其他大人们闲聊时,无意中了解到,原来,人人都有情绪,也只有在面对自己所爱之人或物时,才会展露最真的情绪。
……
想到这些过往,看着眼前太后那一脸不解的模样,严律淡淡一笑,道了声:“宁瓷作为公主,寻常要端庄,要得体,要贤淑,也只有在面对所爱时,才会表露最深的情绪。”
太后愣了愣:“所爱?对,有道理。”
严律唇边漾出一抹笑意,他此时的心底,仿若有一面透彻的明镜,里面映照出的,是他自己。
“你刚才说不信她的针术,她当然跟你急了。针术啊,药草啊什么的,这些不仅是宁瓷的所爱了,这可都是她的命根子呢!”
太后当然是猜错了。
可严律其实也说错了。
此时此刻,宁瓷气急的,是严律竟然要喊太医们来为老祖宗把脉!
严律所言的信任还是不信任,在此时根本挑不起宁瓷的半分情绪,她气急的是,现在太后身上已经中毒六七成,眼见着要往七八成的方向蔓延。这个时候,若是让太医们瞧出端倪了,那她不完了?!
寻常都是她在为太后调理汤药,为太后施针把脉。曾经有高院使在她身旁做后盾,那个时候她也尚没下毒,自是不怕什么。
可现在高院使死了,整个太医院里没有一个人是能为她帮衬的。
上一回,全体太医们没有瞧出太后有喜脉,那是因为高院使死亡在先,没人胆敢说这事儿,怕引来杀身之祸。
但是,太后身子里有毒素,需要做调理这种,就不一样了。
与其说宁瓷是生气,不如说,宁瓷这会子是害怕,是恐慌。
她觉得自己完蛋了。
严律果然是自己的劫,三两句话,就要陷她于危难之中。
他这人真的好奇怪,前段时间因太后喜脉一事,他就已经明着质疑过自己一回,但那个时候她清楚明白,他是为了在帮自己。
可现在呢?
宁瓷甚至在腹诽着,她深度怀疑严律就是故意的,是为了报复她昨日里那般冷言冷语,才故意设下的圈套。
至于他为何能这般精准地给她下套……宁瓷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缘由来。
总之,他就是想报复昨日的自己,就对了!
逃回自己寝殿里的宁瓷,吓得整个心脏轰隆乱跳。
她开始琢磨着,趁着太医们还没来的时候,不如现在就跑路。
只要出了皇宫,纵然等会儿太后为了中毒一事要追杀她,也是大海捞针,很难找的。
至于怎么生存……算了,不管了,先活命再说!
想到这儿,宁瓷悄悄打开了殿门,左右四顾,见并没有人靠近这里,侍婢们全都在正殿那边候着,她便赶紧轻步踏出了殿门,再沿着长廊角落,像是个小贼一般,向着宫门方向跑去。
可她刚踏出宫门,眼见着,好些个太医已经在达春的带领下走过来了。她赶紧躲于一旁的树荫后头,待得达春领着太医们去了正殿,她方才溜了出去。
谁曾想,她刚离开慈宁宫宫门没两步,身后却传来让她愤怒至极的声音。
“宁瓷公主,你要去哪儿?”是严律的声音:“太医们已经来了,你最好到正殿里去,方便他们问话。”
宁瓷又气又恨,捏紧了拳头,恨不能一拳把这反贼给揍了。
奈何她没学过拳脚,若真要这会子逃跑起来,还真跑不过这位能当反贼的男人。
她沉着脸,转过身去,却看到同样沉着脸,对自己没有半分情绪和表情的严律。
她愤愤地咬紧了牙槽,大踏步地走回慈宁宫。
途径他身边时,她愤怒地用力一跺脚,明晃晃地白了他一眼,并清晰地“哼”了一声。
反贼就是反贼,亏我这段时日还这么喜欢他,我真是瞎了眼了我!
一片真心,真的真的错付了人!
……
可宁瓷不知的是,她的这番小情绪,小动作,纵是没有对严律说一个字,却让严律在跟着她身后走回正殿时,让他紧绷的神情上,转瞬间,却笑成了阳春三月的花蕊心。
*
宁瓷着实吓坏了,她惨白着小脸儿,就站在正殿外,听到里头太医们在询问太后一些事宜,偶尔需要她作答时,她便在殿外应一声,纵是严律在一旁盯着她,她也硬了脾气,就是死活不肯进去。
但是……渐渐地,宁瓷发现好像也并没有那么可怕。
怎么太医院里的这帮御医们,诊脉之术都是这般浅学的?
太后的脉象里,非常明显的中毒迹象,他们竟然一个都瞧不出?
不是说要进入太医院,得要经过层层考核的吗?
见着这些太医们,一个个对太后说着“无碍”,“康健”这样的字眼儿,宁瓷心头不由得纳罕了起来,她缓缓地踏进正殿内,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们开心地交谈。
更是听到太医们说,宁瓷公主用针精妙,调理汤药最是上乘之时,她震惊得目瞪口呆。
也是直到这时,严律方才对宁瓷拱了拱手,歉意道:“刚才微臣质疑公主殿下的行针,当真是微臣的错,还请公主殿下不要介意。”
宁瓷心头五味杂陈,没对严律说个什么,直到严律送了太医们离去,她才缓过神儿来。
虚惊一场。
真真是苍天佑我!
可严律这般给自己下套,虽是堪堪脱险,那自己到底还要不要找他帮忙拿爹爹的卷册呢?
宁瓷犹豫了起来。
却在此时,太后对她道:“刚才这些个太医们左右瞧着,又是这般问话,哀家被弄得疲惫至极,只想睡一会儿。宁瓷,你记得半个时辰后喊醒哀家哦!刚才他们都说了,不能再这般久睡,会越睡越长的。”
“好。”宁瓷应了一声,便跟达春一起退了出去。
她看着敞开的慈宁宫宫门,看着宫门那儿除了侍卫们,早已没了严律的身影,她这会子又纠结不已。
所有朝臣之中,也只有这个反贼能帮自己。但若是自己向他投出求助的讯号,他会不会以此来要挟自己?
念头是这般想的,心底也是游移不定的。
可宁瓷脚下的步履,却是再也控制不住地向着门外跑去。
这反贼纵是让自己又爱又恨,但他过于精明,行事总有两把刷子,没准真能帮到自己也说不定。
可宁瓷看看前后的朱红宫道儿,早没了他的身影。她不知他会从哪个宫道上离开,但她总有一种预感,今儿若是不找他帮忙,没准明儿就没机会了。
她跟着直觉向着临溪亭的方向跑去,却在途径那不大的小花园时,一棵古松下绯红官袍身影忽地一晃,在宁瓷跑过的身后,幽幽道了一声:“公主殿下,你找我?”
宁瓷心头一凛,转身望去,却见严律正从古松后头走来,盛夏七月的晌午阳光正烈,却从古松的松针间投下万丈金光,照在严律的周身,照得宁瓷的眼眶灼热,有些酸涩。
热风拂过,夹杂着若有似无的水气,天地之间的暑气,却在此间变得轻盈剔透了几许。
“嗯,我想见你。”宁瓷听见自己的声音道。
严律原是负手而立,听闻这一句,他着实意外地微微一愣,旋即,他却是大踏步地走向她。
他柔声道:“我知道,所以,我在等你。”
第95章
瞧这反贼的模样表情,瞧着他满脸的柔情似水,一双眉眼中饱含着浓烈的,呼之欲出的爱意,他就这么大踏步地向着宁瓷走来。宁瓷当下便是脸颊一红,只觉得唇瓣间,两人曾经纠缠过的亲昵触感,莫名再度忆了起来。
可刚刚被严律下套的恼怒感还在,昨儿她拒绝他时的冷言冷语也是尚在,这会子,纵然她对他再有怎样灼热的渴望,她也终究是后退了一步,冷声道了句:“严大人总是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好似什么事儿都能在你的预料之中似的。”
“并非如此,只是,跟你有关的事儿,我总是要想得深一些。”见宁瓷后退了一步,严律终究没有再靠近了。
又是一句极具暧昧的言辞,再度让宁瓷觉得周身燥热无比。
她走到树荫下,大有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她寻常不对任何人摆公主架子,纵然宫里的大小侍婢,她也从不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但是现在,她端起了公主的高贵架子,并为刚才自己莫名失言改口道:“本公主说想见你,是有话要问你!”
“微臣洗耳恭听。”严律配合着她的公主架子,也摆出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
“你可知你刚才找太医们来为老祖宗诊脉一事,这事儿有多大?!”宁瓷恨声道:“我知道你在乎老祖宗,一切都为她考虑,但是……”
“宁瓷,我说过,我只在乎你。”
“你这话我可就不信了。”宁瓷这会子没被他的真诚给动摇,反而越发盛气凌人地恨声道:“我确实跟我娘亲学习过很多年的医术,但我的医术只在平时调理身子,舒缓经脉一事上尚有心得,并非完全对医术了然于心。你刚才这么一番行为,若是被太医们瞧出,我哪儿没为老祖宗诊断出来,到时候,多方盘问,老祖宗一个怪罪下来……你……你是存心想让我死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