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些,都不是真相。
真相是南洲子,是太后,是当年那些个太后与金人通敌卖国的金雕飞镖。
他深知,宁瓷想拿到简明华的卷册,是更改简明华的身后名,这固然重要。但是,简家被灭门的真相公之于天下,也是同样的重要。
但他心底很清楚的是,燕玄放出这样大的筹码给他,不过是想将他踩入深渊,给他钉上一个通敌叛国,起兵谋反的罪名,以此,让他这辈子背负骂名,翻不了身。
他更清楚的是,一旦罪名被钉上,燕玄是绝对不可能为自己正身的。到时候,他恐怕会落得一个满盘皆输的局面。
可是,将简家被灭门的真相公之于天下这件事,诱惑力太大。
想必……宁瓷也应该很想要这般的结果罢。
想到宁瓷,严律的心头一沉,眸光所及之处,看到的,听到的,却是昨儿在她的寝殿里,两人于床榻上,宁瓷所言的那些个绝情话。
直到宗人府到了,太后的万寿辇落了地,严律才堪堪拉回一些个思绪。
待得他陪同太后一起走进宗人府,见到燕湛时,他所有的思绪,谋略,全都回归了往常那般洞悉。
燕湛看到太后的那一瞬间,顿时哭得泣不成声:“老祖宗,您快点儿救我出去罢,这里的日子,我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那为何哀家的提议,你到现在都不曾答应呢?”太后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本是想要走进他那逼仄狭小的屋子里,可刚一进去,便觉得闷热至极。于是,太后缩回了脚步,就站在门槛边儿,说:“哀家这段时日身子不适,同你说几句,就得回去。”
“老祖宗,您让我应下那些个莫须有的罪名,我是真的办不到啊!”
“废物!”太后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斥声道:“若是要成大事儿,没有一点儿胆量怎么行?你若是不应下这事儿,咱们又有什么理由起兵围剿幽州城?!整个大虞功不可破,若是没有一点点动乱之事,又如何能破得了这山河?!”
严律此时就站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听着他俩对话,却是在听到这一句时,脑子里莫名想起燕湛所言的西山庄子。
那里是金人的地盘,整个西山里都是太后秘密安排的叛军,他自那日听闻这一事儿后,立即派了人前去查看,但是整个西山一片祥和,不似有叛乱的模样。他更是深夜亲自去看了,也没有看出丝毫的问题。
看来,太后,燕湛,他们终究还是对他留了一手的。
耳边,却听见燕湛继续道:“可若是父皇判下的鬼头刀比咱们的兵马来得快,怎么办啊?”
“严律会全面部署,你当他这个兵部尚书是吃闲饭的?!”
听到提及自己,严律微微笑了笑,对燕湛颔首道:“不错,四殿下,微臣会全面布局,你放心好了。”
“老祖宗,您该不会只用西山里的那些人起兵吧?”燕湛忽而脱口而出:“那些个人前后不过三万八,就算全部攻打幽州,也不可能破得了城的啊!”
严律的眼睫微颤,心思顿时一动。
西山叛军有三万八。
“哀家的亲侄女格敏要来了。”老祖宗慢悠悠地道:“严律对你说此事儿了吗?”
“提及了一些。”燕湛委屈道。
“实话跟你说罢。哀家这几日接到金雕,格敏三天后就要抵达幽州,她这次前来,是为和亲。哀家的王兄终究是做好应对的,若是皇帝拒绝和亲,亦或是玄儿不同意大婚,当下便有五十万咱们金人的兵马直接攻城。”
燕湛眼睛一亮:“五十万?!”
严律心头一紧,原先有探子对皇上来报,说是格敏公主所带大军是三十万,原来……竟然是五十万。
所以,若是这场大婚不进行,恐怕金人的兵马会当下踏破整个幽州城。
这可怎生得了?
严律比谁都清楚,目前幽州城内的兵马并没有那么多,很大一部分派出去平定四方叛乱。这些年,九州上下不太平,边塞各处也不太平。城内兵马没有那么多,每年征兵也征不上来多少个。
更何况,若是真的攻打起来,为了抵御金人,将整个幽州城全数关闭,那城内的粮草,并不能供应百姓多少个时日。
毕竟,国库空虚已是多时。一场旱灾下来,大多数米粮也都供应给了其他州县。
而格敏公主他们,是带着赈灾粮来的。
恐怕……
严律当下轰然想到,恐怕,这帮金人所带的不是赈灾粮,而是起兵攻打大虞,所需的军粮!
想到这一层,严律心头狂跳,整个身心仿若被雷霆所击,他看着眼前的太后和燕湛,莫名想到昨儿燕玄对他所言的那番交易,只觉得一场暗黑的罪孽,正一点点地吞噬了他的命运。
三天后!
三天后,五十万大军将要兵临城下!!!
国难当头,他身处太后阵营,根本无处脱身。
“有这五十万大军,就不怕攻不破幽州了。”燕湛兴奋地道。
“对啊!到时候,不论玄儿同意不同意大婚,那五十万兵马就在城外候着,你还怕那鬼头刀落到你的脖颈上么?”太后打了个呵欠,乏力地道:“所以哀家一直在跟你说,若要成大事,必须要有豁出去的胆量。可你到现在都不同意!你若是再执意这么胆小怕事,到时候格敏他们来了,推翻大虞的功劳就不在你身上了,到时候,该给谁黄袍加身,哀家,还要重新筛选则个。”
“我同意!”燕湛赶紧接口道:“原先严律跟我说的时候,我担心咱们的兵马不多,没有人手接应,就怕做了刀下鬼,也没等到人来救我。但是既然有五十万大军做后盾,老祖宗,我是愿意冒这个险的!”
太后已然没了精气神,对严律颔首道:“剩下的,你跟湛儿说罢。哀家实在难受得紧。”
“好,恭送太后娘娘。”严律低下头,掩住满目的恐慌和担忧。
待得太后的万寿辇消失在宗人府时,燕湛却对严律笑了:“你果然是个有诚信的,让你带老祖宗来,你还真带来了。”
“你上次还说,让我带简雨烟进来,可我实在找不到进西山庄子的路线。”严律负手而立,就站在屋檐下的阴影处,话中有话地道:“你是不是故意防着我的?”
“确实。毕竟我不知道你的底细如何,你若是不把老祖宗带来,我若是不亲耳听见老祖宗所言的这番劫囚计划,我是断然不可能相信你的。”说到这儿,燕湛冷笑一声:“刚才,我故意对老祖宗提及西山里的人,老祖宗也没有什么反应,想来,她已经对你说起这事儿了。既然她都说了,我也就没什么顾虑了。”
其实,太后根本没有对严律提及过西山庄子,燕湛的这番故意试探,并没有真的诈出一些个什么。
但严律就是需要燕湛这般相信:“那就劳烦四殿下,把进入西山庄子的路线告诉我罢。”
“每月初一,初十,十五,二十,二十八,这五个日子,西山里的人会从半山腰的那座凉亭里出来。”
严律眉头一蹙:“什么意思?”
“凉亭里的石桌和石凳,是打开庄子的机关。庄子,就在石桌下。”
严律诧异道:“所以,太后娘娘的人,全部都在整个西山的内里?”
“对。其实在西山里挖山潜藏咱们兵马一事,老祖宗在我小的时候就派人动土了。那会子,咱们都还在金陵城。”
“所以,当年提议迁都北上入幽州这事儿……”
“自然是老祖宗提议的,其实,也是因为她看着西山庄子已建成,只待一个契机便可起兵攻打,方才对父皇提议,迁都到这里的。”
严律的大脑嗡嗡作响,原来,这是一场很久以前就布局好的叛国谋逆之罪。
“今儿好似是初七,正好大后天初十,当天卯时,咱们的人会从那凉亭里出来采买,待得那时,你对出来的人说一句‘阿普开、呵瑟、额木可、阿姆巴、爱新古润’。”
“什么意思?”
“天佑大金。”
严律在口中反复咀嚼着这一句仿若是咒语一般的金人语,耳边却听见燕湛叮嘱了一句:“没有这一句,任何人都不会对你敞开庄子大门的。”
“我若是把简雨烟带来之后呢?你当如何?”严律盯着他问。
“我当下便会对父皇请命,承认那两个罪名。只待格敏他们的兵马一到,你便安排劫囚一事。待得那时,便是咱们金人踏破大虞国都之日!自那以后,父皇便再也不可能忽略我了。”
严律冷冷地看着燕湛在畅想着未来,可他自己的眼底,心底,却是无尽的绝望。
当真,要踏入这无尽永夜一般的死亡漩涡中吗?
这将是通敌叛国的罪名,我若是真做了,纵然皇上和燕玄知道缘由,他们……真的能为我正身吗?
可若是不做,西山的叛军,太后的权势,公布天下的真相,又如何能够获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