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酒这么一说,宁瓷彻底失望了。
跟武师父一起学武,又有二三十个玩儿的挺好的兄弟哥们,这不就像是私塾里的同窗吗?同窗之谊固然深厚,但若是相隔多年,也是无法知道确切分毫的。
她又想起阿酒原先说起过的黑金铺子,便想着,若是去那儿,没准能找到洛江河。到时候自己直言身份,再细细问了缘由,应该可以知道个大半。
谁曾想,第二日一大早她递了牌子准备出宫去黑金铺子,却被拦下了。
小黄门一脸歉意地道:“宁瓷公主,不是我们不让您出去,而是皇上发话了,说刺客若是不抓到,宫外就不安全,您就不能出去。到时候若是出现什么差错,那就坏了事儿了。”
“知道了。”宁瓷点了点头,道:“父皇若是不放心,我让他给我安排一些个侍卫跟着,那总行了吧?”
说罢,她就要往乾清宫的方向走。
谁知,那小黄门在她身后幽幽道了句:“恐怕也很难。昨儿个在午门那,太子殿下手中那么多骁勇善战,边塞厮杀敌军多年的将士们都没拦得住刺客,更没抓住刺客,咱们这些个侍卫,更不可能保护得了。奴才劝公主殿下,这段时间还是好生在宫里头待着。”
“那若是刺客跑了,永远也抓不住了呢?”宁瓷有些气急地道:“我岂不是这辈子都出不了宫了?!”
小黄门没有接话,而是耷拉个脑袋,俯身下跪,不发一言。
宁瓷愤愤然地转身离开。
看来,只有去东宫找燕玄帮忙了。
想到燕玄,宁瓷心里头的焦急,终究是堪堪平缓了几分。
燕玄回来了,很多事儿都会有进展了。
燕玄始终都是站在自个儿身边的,他会帮自己的。
奈何今儿着实不顺,燕玄也不在东宫里。
东宫的掌事太监也是一脸歉意地道:“宁瓷公主,太子殿下今儿下了早朝后就没回宫,好像说是要出宫抓刺客去。还有金人的突袭一事,都要去做调查。最近这段时日,太子殿下恐怕是歇不下了。”
宁瓷深知,由于太后的势力去了大半,目前最得力的亲信又是命悬一线,快要一命呜呼,现在皇上若是想要调查太后和金人之间的往来,一定会从最深入的地方抓,皇上绝不会轻易错过这次削弱太后势力的机会。所以太后一时半会还回不了慈宁宫。
这本该是她出入自由,最能肆意调查的时光,奈何出了个刺客,却终究让自己动弹不得。
更何况……
宁瓷深知,自己手头没有任何力量可用,唯有燕玄。
只有燕玄。
她只能在这深宫里,等待燕玄的回来。
*
宁瓷怏怏不乐地走回慈宁宫,却途径了那方严律所在的,废弃的值房。
她深知,严律现在已然荣升为自己的救命恩人,奈何他的身份,宁瓷着实不想靠近半分。
但若是不靠近,她自个儿的良心也过不去。
更何况,这会儿前后左右地瞧瞧,似乎这值房的周围,也没个人在专门看护,更没有小侍婢小太监的前后伺候。
宁瓷心头纳闷,难不成,严律身上的箭伤不碍事,这会儿已经出宫回府修养去了?
这么一想,她的心头顿觉轻松了几许,脚步轻抬,踏进了值房的门槛儿。
谁曾想,在那方简单窄小的床榻上,依旧趴着恍若死物的严律。
宁瓷吓得心头一凛,门外六月的燥热,顿觉在这阴冷的值房里,被冻结了个虚无,顷刻间,她的周身血脉似是被冰凝,开始微微恐慌,着实冷颤不已。
严律就是这么奄奄一息地趴在床榻上的,他的上身未着衣衫,又或者说,是根本不能有衣衫或被褥相遮。他的后脊上,有五个触目惊心的血窟窿。
经过一整晚太医们的疗伤,血窟窿不再往外渗血,但那骇人的伤口不知怎的,仿若五根刺入宁瓷心头的厉箭,痛得她谨慎防备的心堪堪软了小半截。
她缓缓地向着严律的床榻走去,因是跟着娘亲学过多年的针术和药草,也了解过一些个医术相关,这会儿她站定在他的床榻边,细细地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口,发现,应该是刚刚才被太医们清理了伤口,换过了药,这会儿在透气中,等会儿可能还要有人过来为他进行暂时的包扎,以防侵染。
因而这会儿值房内虽然离了人,但,应该不会太久。
再反观严律的侧颜,惨白,几近毫无血色。
这么近距离瞧来,宁瓷发现,这反贼确实如宫人们所言,长得一副人模狗样的。
他这会儿安静的,看上去清朗如明月,昭昭似暖阳。浓墨般的眉眼俊俏,眉形深长如寒剑,着实生得极好。他的眼睫微长,此时无风,他本也无情,更无半分地颤动。如松岭般的鼻翼和光洁的额头,许是因过于疼痛和闷热,上面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可宁瓷的心头刚刚绵软了半分,却忽而想起前世她与严律大婚的当夜,严律丢给她几颗金桃子和放妻书后,便率领叛军们攻入皇城,谋权篡位。
当时她为了赶紧回宫通风报信,曾从另一条街巷策马而过,当时也是这么侧眼瞧过严律的模样。
那会儿的他,一副小人得势的样子,更有一股子谋权篡位,即将推翻王朝的得意成功之感,瞧上去,盛气凌人,着实气人。
与现在这般,躺在破旧床榻上,行将就木,命悬一线的严律,实在不同。
罢了罢了。
宁瓷在心头劝过自己,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不该这般腹诽来腹诽去的,搞得自己好似小人一般,小心肠。
于是,她俯身坐在他身侧的榻沿,想拿过他的手腕诊诊脉象,奈何他的双手被额头压着,若想要诊脉,必须要将他的头抬起。虽然脖颈间也可以诊脉,但是……
宁瓷的脸颊顿时微红了一片。
她与燕玄都不曾这般亲近过,为何要对这反贼在脖颈上诊脉了?
于是,她回眸望了一眼门外,见四下依旧无人靠近,再探探严律的鼻息,气若游丝。
她这才放下心来,一手托住他的额头,一手探上他的手腕,脉象微弱虚浮,心脉受损,颓病如山倒,伤势过重,看来,并未脱离凶险。
脉象探过,宁瓷又内疚了起来。
他反贼虽反贼,但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啊!
他伤得这么重。
都是为了我。
忽而,宁瓷看见严律的唇瓣动了动,好似说了个什么。
宁瓷俯身侧在他的唇边细细地听着,可初夏燥热,严律气若游丝,她听了半天,也只听了自个儿那波乱如狂的心跳。
正当她着急万分,很怕太医忽而回来为他换药包扎发现了自己时,她余光一闪,看到一旁柜子上摆了个白瓷小碗,里头放着小半碗的清水。
再俯身细听严律所言,好似是……
水?
大约是这个!
宁瓷猜了个大半,将小碗端起,用小汤勺舀了浅浅的水,凑到严律的唇边,却是半洒半推地,将水送入他的口中。
严律的唇瓣动了动,似是咽下了零星一点。
宁瓷忽而觉得有些小小的开心,她又舀了一些水来,半洒半推地给他喂了,就好像,每喂一点点,她想偿还他的救命之恩,就可以多一点点。
小半碗水饮了一半,似是再喂不下了。
可不知怎的,这反贼口中还在一遍遍地嗫嚅着“水”一样的音。
他到底是想说什么?
宁瓷正凝思着,忽而听见门外传来有宫人们前后走动的声响,于是,她再没了勇气,赶紧将白瓷小碗放到一旁,转身便慌乱地匆匆离开了。
直到宁瓷那身雪玉轻纱襦裙消失在门边,严律才挣扎着,拼劲全身的力气,方才睁开了沉重的眼睫。
他说的不是水,想要的不是水。
而是一遍遍地在唤她,雪烟。
雪烟。
雪烟。
雪烟。
你来了,我好开心。
雪烟,为了你,让我死都乐意。
雪烟,为了你,我周身被射满长箭,我都乐意。
雪烟,只要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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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严律他真的好爱。
第43章
宁瓷刚才在值房里,听见有宫人前后走动的声音,吓得她直接逃了出去。
可她不知晓的是,这些杂乱不一的步履声来源,正是她此时此刻最想见到的人。
只见,前后有十来个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们,在皇上和燕玄的带领下,疾步向着这间废弃的值房走来。
而在燕玄身后焦急跟随的不是别人,正是洛江河。
这十来个锦衣卫们,是跟着严律从金陵到幽州来为简家复仇的弟兄们。
他们这些人,昨儿晚上在乾清宫外跪了一整夜,方才换来皇上答应他们见严律一面。
这帮弟兄们,本就是在破庙里一同长大的,他们一声声地喊严律“老大”喊了这么多年,早就把严律的存在,当做他们的依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