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谈思意才恍然大悟,道:“你是故意这样做的!”
谢凝夭灿然一笑,转身沿着街道闲适前行,随意打量着街景,道:“对呀,我就是故意的。”
她脚步轻快,声音却分外清亮,道:“看你这个样子,想必以前没少在她手下吃亏吧?”
谈思意赧然垂首,低声应是。
谢凝夭回头瞥她,毫不客气道:“那我只能说,你就是活该!”
“虽然你是无辜的,但是你纵容了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欺负你,这何尝不是你也在欺负你自己?”
谈思意愣在原地,眼中浮起一丝委屈,道:“你......你难道不该宽慰我几句么?”
“我?宽慰你?”谢凝夭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着说:“绝无可能!”
她目光蓦然变得深远,仿佛穿透了时光,道:“我从小便饱受辱骂和殴打,每一记拳头、每一道羞辱,我必当场讨还,生死不计。”
她声音幽幽,道:“久而久之,便再也无人敢对我随意欺侮,更何况......”
谢凝夭嘴角勾起,冷笑道:“后来他们联手,也打不过我。”
谈思意愕然抬首,难以置信地望向谢凝夭,从未想过如此强大肆意妄为的她,居然也有着这样的过往。
谢凝夭迎上她复杂的视线,并未解释,只是唇角依旧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无声地转开了目光。
她继续在喧闹非凡的长街上悠然前行,将不堪的过往遗忘在身后。
就算如今的谢凝夭若将往事告诉于旁人,恐怕任谁也不会相信。
年幼时,她便极其矮小瘦弱,明明是堂堂城主的掌上明珠,身形却似荒地里挣扎而出的野草,带着一种病态孩童的孱弱。
谢凝夭曾经问过母亲柳训之,她说是因为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
明明瘦小,她还天性桀骜不驯,贪玩厌管,无一人能管住她,谢令生公事繁忙,柳训之身弱对她极其纵然。
只要是不是底线问题,都随她而去。
夔州城内几乎所有的官宦子弟,都对她避如蛇蝎。
并非是她身手有多么了得,口齿有多么锋利,只因她身上有股玉石俱焚的疯劲。
原因是只要有人敢讥讽她一句,或者对她推推攘攘的欺凌,谢凝夭的眼睛便会骤然迸出凶狠的光,不管不顾地扑打上去。
若打赢了,她便得意洋洋;倘若打输了,不对,是不会输。
因为谢凝夭便会似一头被激怒的幼兽,浑然忘却生死,忘却疼痛,目光如烧红的炭火,死死盯住对方,挣扎着爬起来,再扑过去。
直到她赢。
如此往复,谢凝夭自然被那片锦绣堆里的同龄人彻底孤立。
无人相伴又如何?她浑不在意。
小小的身影转身便钻入了夔州城曲折街巷与呛人炊烟之中,寻找其他人疯玩。
即便那时谢凝夭的表哥,顾卿生,也不喜与她亲近。
顾卿生是长辈眼中端正自持的好苗子,只知埋头圣贤书和勤练剑术。
然而,不堪的流言如影随形,不知何人将她疯癫的事迹散播在夔州城的大大小小的街巷里。
她的名声在同龄人中变得越发不堪,仿佛整个夔州城都弥漫着一股对她的厌弃。
只有那些比她高出半个头的孩子和大人会朝着她吆喝一声,道出了她童年里仅剩的乐趣。
而后,谢家惨遭灭门,谢凝夭一路仓皇奔逃至青桐山,被仙门首徒沈言白救起带回仙门。
当时沈言白身为仙门首徒,自幼便肩负重任,终日奔忙,难有闲暇照拂众多同门。
更别说初入仙门,还毫无身份背景的谢凝夭。
那时的谢凝夭身形如伶仃豆芽,干瘪矮小,但身体里却蕴藏着一股令人惊讶的蛮力。
为了好好活下去,每每用膳,谢凝夭便会凭着这股力气抢先夺食,甚至会拿走更多的食物。
久而久之,便引来同门师兄弟的鄙夷,他们当着谢凝夭窃窃私语,欢笑言语间全是刻薄嘲谑。
那是最纯真的恶意。
谢凝夭听得真切,心中怒火燎原,当即便毫不示弱地反唇相讥。
最后自然招惹到更多的辱骂和拳脚。
谢凝夭咬牙咽下所有屈辱,她没有以死相搏。
她不要死,她要活下去,活得比所有人都强。
于是她开始偷偷研习剑术,地点就选在云雾缭绕的无声崖。
因为无声崖是沈言白的专属习武的地方,除了他,没有人会来这里。
谢凝夭便蜷缩在嶙峋的巨石之后,屏息凝神,将他一招一式默记于心,再用被怪石磨破的稚嫩手掌,一遍遍执拗地模仿。
这种隐秘的窥视并未持续太久,很快便被沈言白察觉,他带着如晨露般的笑,柔和的目光落在那个躲在石后瘦弱却拼命挥臂的身影上。
沈言白并未出声呵斥驱赶,他收敛剑势,缓缓走近,雪白衣袂在风中起舞。
谢凝夭警惕地注视着沈言白,心底却泛起一丝涟漪,她想这个人真好看。
沈言白目光温和,垂首问她:“可有什么地方看不懂吗?”
谢凝夭倔强地扬起沾着泥灰的小脸,用力摇头。
沈言白微微一怔,更觉疑惑,道:“难道......所有的招式都看不懂?”
谢凝夭那双清亮的眸子对视着他的目光,再次摇头,道:“不是看不懂,是全部都学会了。”
沈言白眉峰微蹙,眸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且不说他所习的剑术是仙门中最高的品阶,谢凝夭入仙门不过寥寥数月,根基剑理尚且懵懂。
怎么可能仅凭暗中窥伺,便将他这整套剑术尽数贯通?
谢凝夭敏锐地捕捉到沈言白眼中的怀疑,她眼中汇聚光芒,一个箭步上前,夺过沈言白手中的剑。
小小的身躯看着并不能熟练的使用长剑,
但谢凝夭手腕一振,原本有些生疏的动作瞬间变得流畅,纤细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方才沈言白于山崖晨风中所施展的所有精妙招式,被她毫无遗漏、分毫不差地重现。
剑尖吞吐寒光,带起凌厉的劲风,破开山间稀薄的云雾。
最后一式剑花挽过,四周一片寂静,唯闻山风拂过,树叶飘落。
在沈言白罕见地愣住凝视下,谢凝夭收势回身,将犹带着她掌心微汗的长剑递还。
她挺直了那小小的脊背,道:“日后,待我学成,我来保护你!”
一字一句如同钉在无声崖的石碑上,用来报答沈言白将她捡回仙门的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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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比心]拖延症真的要不得呀[爆哭][爆哭][爆哭][爆哭][爆哭][爆哭]我又来晚了,对不起[爆哭][爆哭][爆哭]
感谢包容,感谢看到这里的小宝。
再接再厉![加油][加油][加油]
第42章 禁术
晨风微凉,拂过沈言白的额角,吹散了薄薄的一层细汗。
恍惚间,他仿佛听见心底尘封已久的铜锁,喀嗒一声,骤然松脱坠地。
那句誓言,如同春日暖阳织就的锦缎,细细密密包裹住他,无声无息在他沉寂的心田角落生了根、发了芽,顷刻绽出温软的花苞。
沈言白平生第一次听闻此等话语。
自小开悟以来,他耳边充斥的教诲便是:他是仙门首徒,身负守护苍生之责,宏愿须如沧海,至公而无徇私,此乃天道授予他的使命。
他垂眸,目光落定在谢凝夭的脸庞。
少女的颊边尚且沾着几点泥痕,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宛如两颗吸纳了晨曦精华、清澄透澈的珠子,熠熠生辉。
就在那一刹那,胸口涌动的暖流几乎令他就要脱口而出那一字:“好”。
然而仅在下一瞬,一丝微凉的风拂过他眼睫,霎时将他从迷蒙边缘中惊醒。
他喉头微动,声音听似平静,却又似湖面被清风拂过,轻轻推开了那片柔软的暖意。
“不必,我会守护你,也会守护......天下所有人。”
谢凝夭却不满,倏地蹙起眉头。
在她看来,沈言白委实笨拙,又不见得多么强横。
照她这般进境,许是不过几年光景,他便再难是她的对手。
自身尚且如此,谈何守护?
不过这种想法若是直接道出,怕是伤人。
谢凝夭唇瓣微张又合拢,话语在喉头凝滞片刻,才扬声道:“那你专心护佑他们便是,我无需你庇护,我来守护你。”
沈言白挺拔的身形微微一颤,他上前一步,伸出带着薄茧的指腹,几分无奈、几分叹息,轻轻拂过她的发丝。
他的声音低沉,心底却暗藏几分被填满的充实感,道:“你还真是大言不惭。”
谢凝夭却倏然后退一步,她素来厌烦旁人触碰她的发顶,可瞥见沈言白眼底的微光,又恐他失落,遂抬手,用命令的口吻道:“你蹲下。”
沈言白微怔,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