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凝夭明显水土不服,总是食之无味,勉强咽下几口也觉胃中翻搅。
行程最后一日,她几乎整日水米未进,仅靠着清晨的一点稀粥勉强撑住。
队伍在魔山边缘地带扎营休整。
沈言白高声宣布:进入魔山地界前,所有弟子须自行组成队伍。
一时间人影纷乱,呼朋唤友。
有相熟者迅速聚拢,也有队伍在热烈商议中彼此接纳,待大部分弟子都找到队伍,,每队十人左右,偌大的营地中零零散散只余下八人。
那七人目光交错,彼此间或点头或暗示,隐隐有了默契,却无一人将视线投向抱臂静立一旁的谢凝夭。
他们心照不宣地绕开了她。
缘由再清晰不过,纵然谢凝夭的实力强悍得令人,可她是仙门魔山选拔有史以来,唯一一个不需要与队友配合,仅凭一己之力便硬生生打入前二的“异类”。
这绝非幸事。
一个无需队友配合的人,往往也意味着她难以融入团队。
更深的恐惧在于,在那危机四伏的魔山之中,生死攸关之际,她会不会全然不顾同伴死活?
纵使她曾为温清水挡下过一剑的举动,但这种游离于队伍之外的她,与众人之间,划下了一道不可以逾越的鸿沟。
谢凝夭对此情景早已习以为常,并未尝试开口与人组队。
即便无人同行,她孤身潜入魔山也并非难事。
温清水的队伍早在出发前便已组成七人,此刻她目光落向谢凝夭,心头掠过一丝不忍,脚下微动,正欲开口相邀。
“谢凝夭。”沈言白清冷的声音倏然响起,对着温清水所在的队伍,“加入他们一组。”
队伍中立刻响起几声刻意压低的异议,夹杂着不满的视线。
沈言白面色不改,语气沉凝道:“我也会与你们同行。”
短短一句话,瞬间平息了所有的骚动。
沈师兄亲自压阵,自然再无异议。
谢凝夭其实也蹙起了眉头,与温清水同行非她所愿,然而目光扫过沈言白沉静的面容,那点不情愿又在心底绕了一圈,被压下。
她撇了撇嘴,算是默认。
最终,浩浩荡荡的队伍被分为十组,每组十人左右。
领队的仙门长老为每位弟子分发一枚可以流转着空间波动的符箓。
“此乃时空转移符,仅能激发一次。”长老的声音在风中格外的清晰,“若遇到性命攸关的险境,立时催动,可瞬间脱离魔山地界。”
此行的首要目的是历练而非送死。
谢凝夭习惯性地踱向队伍末尾,身影刚动,却被前方一道的声音截住:“谢凝夭。”
沈言白并未回头,声音却传来,“上前来,你的位置......在队首。”
谢凝夭脚步一顿,走到最前面?
她嘴唇张合,最终只垂了垂眼睫,沉默地迈步上前,走到沈言白身后触手可及的位置。
温清水等人则默默地退至她身后,形成了新的队形。
魔山,这个令人闻之色变的凶地,其外围看起来竟与寻常的密林山岭并无二致。
林木葱郁,枝叶参天。
但正是这样更是令人心悸,此刻分明已至深秋,山外层林渐染萧瑟,而魔山之中,目之所及的树却透出墨玉般沉郁的浓绿。
每一片叶子都绿得饱满、诡异,毫无凋零之意。
随着队伍深入山径林荫,连空气都开始发生变化。
那原本裹挟着北地霜寒的秋风悄然褪去,一股难以言喻的,燥热黏稠的空气悄然袭来,沉重地裹挟着每个人的呼吸,像一张无形而温热纱布笼罩在他们头上。
不少弟子早已汗流浃背,黏腻的衣衫紧贴在身上,难以忍受地动手拉扯着外袍衣襟,只想尽快解脱。
就连沈言白也感到额角渗出汗意,指节搭上领口,下意识想松解一二。
“最好别脱。”
清冷的声音自身侧响起,沈言白动作一顿,侧头看向谢凝夭:“为何?”
谢凝夭的目光扫过四周异常浓绿的植被和脚下渐感松软的泥土,声音压低了:“空气突然变了,你不觉得古怪?”
她顿了顿,视线若有若无地扫向远方,补充道:“季姑娘那边......难道未曾提醒吗?”
大队伍早在山脚便分作东、西两路进山,意在分散探索。
他们一行走的是东路,季南星则随着西路队伍。
沈言白神色一凝,立刻翻手取出传讯玉简,一丝灵力注入,道:“季师妹,西路情况如何?”
玉简很快亮起,季南星的声音带着一丝微颤传来,道:“寒风刺骨......越往里走越是难耐,寻常御寒之术......几乎失效。”
沈言白追问:“此前可有此类记载?”
“从未!至少我季家数代探查魔山的卷宗中......绝无此等怪事!”
传讯结束,沈言白眉宇间覆上一层阴翳,当即对身边众人沉声道:“情势诡异,务必忍耐!不可擅动衣物!”
可队伍中早已怨声载道。
“可这鬼地方......简直比蒸笼还毒!”
“沈师兄,实在撑不住了!”温清水呼吸急促,几乎是哀求。
更有弟子一屁股跌坐在地,喘息如牛,道:“魔兽影都没见着......先要被活活烤熟了!”
众人纷纷效仿,狼狈地瘫坐休整。
谢凝夭见状眉心蹙起,脚步却未停,目光穿透前方密林,抬脚欲【踏雪独家】继续前行,手腕却猛地一紧。
沈言白有力的手掌已紧紧箍住她,问:“你要做什么?”
谢凝夭猛地甩开他的手,反手指向众人脚下:“你就没察觉?地面在变软!空气也越来越闷湿!”
“留在这里......无异于坐以待毙!”
众人的议论声并未停歇,有人踌躇满志欲深入,有人却萌生了退意。
其中个子最高的弟子率先发难,眼神有意无意扫过谢凝夭道:“在下有些怯了,不愿效仿某些人......去自寻死路。”语气中的针对不言而喻。
谢凝夭闻言只觉荒谬,连白眼都懒得翻,这关她什么事?
“可咱们空手而归,实在不甘心!”
“正是!如此良机,岂能半途而废?”
几番激烈的争执,多数人最终还是选择了冒险前行。
谢凝夭趁众人休整,悄然凑近沈言白身侧,一张符箓递到他手中。
“贴上胸口。”她低语。
沈言白捏着那触感冰凉的符纸,面露疑色道:“此是何物?”
“贴上你便知晓。”
沈言白依言将其按在胸前衣襟下,几乎是瞬间,一股沁骨的、源源不绝的清凉感从符咒中心弥散开来,丝丝缕缕渗入经络,那令人窒息的燥热骤然舒缓大半。
他眸中闪过一丝讶异,立刻追问:“还有吗?”
谢凝夭摇头:“仅此两张。”
沈言白毫不犹豫,伸手扯下符咒,道:“那你拿着!”
谢凝夭:“......”
简直不识好歹!
她狠狠瞪他一眼,转身便赌气般大步冲到了队伍最前方。
爱热就热死算了!
行不多久,前方传来淙淙水声。
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横亘眼前,焦渴难耐的众人见状大喜,纷纷急步上前,争先恐后地掬水欲饮。
谢凝夭那句“慢着”还未出口。
“噗——咳咳!”只见那高个子弟子第一个趴到溪边灌了一大口,随即脸色扭曲,噗地喷了出来,口中连声怪叫:“呸!又酸又苦!什么鬼东西!”
谢凝夭抱臂而立,冷眼瞧着对方狼狈不堪地吐着唾沫,心头掠过一丝快意。
叫你背后嚼舌!活该!
然而下一瞬,水面毫无征兆地破开,一道细长的黑影,快得只有一抹残影,一条黑蛇将尖利的毒牙深深楔入高个子弟子的小腿上。
“啊!”凄厉的惨叫划破林间的静谧,剧痛让他面容扭曲,踉跄后退,小腿上鲜血已呈不祥的暗红色,汩汩涌出。
黑蛇又迅速的躲回水面。
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在林间散开。
骤然间,“呱——嘎——!”刺耳的怪叫声从头顶树冠铺天盖地炸响。
无数只羽翼漆黑,眼珠赤红的怪鸟惊飞,它们循着那浓烈的血腥气,化作了数股盘旋在空中的黑色浊流,疯狂地向着受伤的长发男子俯冲下来!
猩红的鸟眼中透着贪婪与嗜血!
谢凝夭眼神冷沉,手腕一抖,剑锋出鞘,剑光瞬间划出光线,迎着那第一波俯冲而至的黑影狠狠劈下。
一只凶悍黑鸟被凌厉的剑势撞飞,粘稠腥臭的黑色羽毛在空中纷纷扬扬。
高个子弟子暂时得以喘息。
谢凝夭注视着他的小腿,黑色毒素蔓延几乎沾满了他的小腿,她冷声道:“想要保命还是想要腿?”
高个子弟子瞳孔骤缩,喉咙里挤出凄惨的尖叫,道:“不能都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