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妇人脸色苍白,紧紧咬着唇,委顿在地,眼泪落入焦土中转瞬化为虚无。
“你不要脸我还要脸,你不如就跟你那莺姐姐一样,跳下去罢!”男人怒道,“你还犹豫什么?”
听得这咄咄逼人的话,云央气汹汹地上前一步,却被薛钰制住,他朝她摇了摇头,“等等。”
那唤为绢娘的女子忽然抬起头来,眼眸明亮,声音虽颤抖的不像样,却很有力量,“我为什么要去死!?就算我失了清白,我就不能活么!?清白比我的命更重要么?你不要我,我的孩儿还要我,他们还需要娘!我的爹娘也要我,他们不能没有女儿!既然你如此嫌弃我,那你休弃我便是!”
她若想死,不会坚持到现在。
她若以这个男人的喜怒哀乐为依靠,方才便会毫不犹豫地从河堤上跳下去。
云央的肩膀松懈了下来,回眸看了眼薛钰,才发觉他神情淡淡,仿佛早就料到似的。
往城外走,喧嚣渐弱,薛钰叹了口气,云央她什么都不知道,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傻姑娘。
他的眸光落在城外升起炊烟之地,云嘉就在那里。
她被掳去南诏数年,跟这些无辜妇人又有什么区别?
若是不想被人知道,便只能说她在九嶷山清修归来,可清修归来,就得是他薛钰的夫人。
若是说她去了南诏,恐怕她的名声就要……云央如此珍视姐姐,定是不愿如此的。
该怎么办?
青年的眸光暗了暗,握紧了云央的手。
他一定能想到办法。
*
惠王大军如约撤回南境,叛军逆党悉数由朝廷派来的援军押解上京。
薛钰改道去泸州,陪同云央姐妹找到了她们的母亲。
云央的心要跳出来似的,嗓子眼也如同被糊住,难以相信面前精神涣散的妇人就是自己那十分讲究的娘,半晌,涩声道:“娘。”
殷氏望着两个女儿,好似做梦一样,眼里的困惑逐渐清明,母女三人抱头痛哭。
那年殷氏随着水患被冲往下游,头磕伤了,脑子不清楚,连说话都迟钝,但幸被一农户收留,才保住了性命。
因为磕到了头,神志受损,记不得许多以前的事了,见到两个亲生女儿,才受了刺激,想起了些过往来。
殷氏恍惚看着两个女儿身后长身玉立的青年,喃喃道:“你是、你是……”
“在下薛钰,小字灵均,岳母唤我灵均即可。”薛钰温声道。
薛钰报了姓名,又称殷氏为岳母,殷氏愣了一下,终于想了起来,此人是云嘉的夫婿!
女儿们穿的都是绫罗绸缎,尤其是小女儿,跟变了一个人似的水灵,水患之后云家散了,两个女儿定是脱不开薛氏的照料,殷氏撒开手走上前去攀住薛钰的手臂,连连道谢:“薛、薛公子!多谢您,多谢……”
语言的匮乏和骤然而来的记忆刺激,让殷氏依然口齿不清,目光看起来却比方才清明了许多,神情激动,急促喘息着。
泸州最好的郎中背了药箱进来,匆匆为殷氏把脉,沉凝片刻后松了口气似的,“老夫人如今清醒了就好,只是颅内有疾未能消退,若不受刺激,那就无大碍,还需静养,放松心情。”
郎中写了方子,又施了针,“像老夫人这样磕到头的,大多颅内有积血就醒不过来了,老夫人吉人自有天相。还有女儿女婿作陪,真是有后福!”
殷氏脸上露出些欣慰来,拉过云嘉的手与薛钰的搭在一起,“你们……”
两人的手尚未触及在一处,薛钰便如同被烫了般闪开,面色微变,他本不想现在解释,可眼看殷氏要误会,便说道:“岳母,我与云嘉姑娘并未礼成,这其中渊源待以后与您细说……”
“未成婚?怎么未成?我、我和老爷是亲手把姑娘送上的喜轿!你莫非是看云家散了,就想休弃她?”说罢,连手上的银针都不顾了,撑着身子站起来,憔悴的面容透着诡异的癫狂,“你不能休弃我女儿!!”
说完,大声咳嗽的停都停不下来,而后又抱着头,痛苦哭嚎头疼。
云央吓坏了,扑到母亲身边,抱着母亲不让她打自己的头,“娘你误会了!你误会了,姐夫没有要休弃姐姐,没有嫌弃我们!你听错了的!姐夫这两年都养着我顾着我,连爹的丧事都是他操办的!”
云嘉看着母亲的模样,心如刀绞,只觉得欲哭无泪,抱着母亲不说话。
是她太任性,一心念着望舒,不惜置薛家这门上好的姻亲于不顾,不听爹娘的话,这才被那贼人掳去了南诏,连爹不在了都没法上灵前尽孝,娘也成了这幅样子……
殷氏晕了过去,郎中连忙过来帮着将她扶起,重新施了针。
婢女端来了药盏,满屋的清苦药气,云央握着母亲的手,神色茫然无措,怔怔注视着空气中游曳的白气。
“薛大人。”云嘉轻声唤。
薛钰将目光从云央身上挪开,应了声,“云姑娘,请讲。”
“我娘的病您也看到了,一时半会儿受不得刺激,若她看到您,免不得又将您和我凑成一对儿,不如我们就此分道扬镳罢,我和云央带着娘回幽州去。”云嘉俯首行礼,“薛家的收留之情,云嘉誓不敢忘,往后定会想法子回报。”
第98章 你不想同我守岁?
云央紧张了起来,如梦方醒地抬起头看向薛钰,那无助又无措的模样,令薛钰的心倏地一紧,酸涩难忍。
他知道此时不再是说出实情的时候。
回幽州去又如何能行呢?
殷氏情绪不稳定,云嘉身子骨孱弱,云府已荒废已久,若是回去,这一切担子都要压在云央身上。
想到云央孤苦伶仃或任人欺凌的模样,他就受不了。
他不会允许她再离开他。
这一路上她对他颇为避嫌。
他更是不想再忍了。
“云姑娘,此时回幽州不妥,云府宅子破败许久未曾修缮。”薛钰道,“而且岳母已记起我的存在,你若是孤身一人回幽州去,岂不是将她老人家的话做实了?”
云嘉皱了皱眉,拿帕子掩着面轻咳,轻言慢语说道:“薛大人,此时无旁人,再称呼我娘为岳母怕是不妥。方才若不是薛大人说出岳母二字,我娘不一定会认出大人您是她曾经的女婿。”
经历了方才的事,又一连说了这么多话,云嘉已十分劳累,面色苍白中带着潮红,精神头眼看着不济。
“姑娘有所不知,我唤云夫人为岳母,并非是因为……”薛钰像是下了决心,语气坚决。
怎料云央起身扶住姐姐,一边顺着姐姐的后背轻拍,一边决然地出口打断他的话,“不要说了。唤什么都好,不要再让娘受刺激才是。姐姐身子骨虚弱,眼下最要紧的是养好身子,此时的确不应回幽州去,先随薛大人去上京吧。”
“姐姐,我孤身一人流落他乡,受薛氏族人许多恩惠,如今不能不告而别。况且姐姐不知,我还有一桩婚事未了。”云央告诉云嘉,“即便要回幽州,也不是现在。上京实在许多牵连在。”
云嘉脸上有一丝茫然,“婚事?你竟定了亲?”
“待我慢慢与姐姐细说。”她涩然道,而后皱着眉抬头看了眼薛钰。
话都说到这了,云嘉就没再坚持,她想撇清关系是一则,但妹妹亦有心中牵挂的事,既然如此,便回上京薛家去罢。
薛钰雇了马车,将殷氏安顿在马车中,还有随行的郎中,云嘉和云央伴其左右,一行人当日便启程往上京去了。
云嘉神思不济,在马车里晃晃就阖上了眼沉沉睡去,细碎的日光打在她苍白的脸上,有种易碎的净透感。
云央长长叹息了一声,掀开帘子嘱咐车夫慢一些。
云嘉又做了梦,梦里皆是与望舒的过往。这一梦像是很长,不知到了几时,猛然醒来,只见狭窄的马车一室昏暗,车似乎已经停了,耳边有呼呼的山风和母亲平静的呼吸声。
她掀开车帘,便见这是在官道上的驿馆里,车夫抱了粮草在喂马,而云央和薛钰不知所踪。
马车上悬挂的风灯摇曳,透着隐隐的微光,晃啊晃。
云央回来,掀开车帘坐了回来,皎白的脸一半掩在昏暗中,犹是如此,云嘉也看出她的眼眶有些红。
云央知道自己分明与薛钰已经发生过一些暧昧纠缠且不可挽回之事,可细究起来,却又什么名分都没有。
若说有,那便是难以启齿的身份——她曾是他的妻妹。
不管薛钰与姐姐成婚与否,在众人眼中,包括母亲与姐姐眼中,她与薛钰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尴尬的关系。
她如何能在母亲受不得刺激,姐姐需要照顾的时候,揭露她与薛钰的关系呢!
明明是去上京找姐姐的,却和名义上的姐夫滚到了榻上去!想到这,云央就耳热。
一时的激情褪去,现在冷静下来,她竟像那睡了花魁的书生,有种不愿认账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