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却不肯动,掌心出了汗,捏着的香囊愈发硌手。
他看了她良久,见她清亮的眼眸并没什么醉意,可身上的酒气又的的确确缭绕侵袭着他。
薛钰挑眉,问:“酒好喝么?”
云央抿唇不语,有种被家中长辈抓包的赧颜,可脑中一片混沌,又不知该从何解释起。
见她不语,薛钰起身往居室内走,冷着一张脸,“醉的连话都不会说了,回去吧。”
“诶,姐夫!“云央快步追上他,拉住他的衣袖,“你先别走,我有东西要给你。”
说着,她掏出一个秋香绿色的香囊,上面绣着白兔望月,双手呈上,“送给姐夫的中秋礼,我想着姐夫见识广,一般的俗物定是不入姐夫的眼,我就自己绣了一个……”
薛钰垂眸看去,云央脸上还有未洗净的脂粉,像是胡乱抹了一把,露出净透的底色来。
何时学会了梳妆打扮了?还是因为去见太子,才精心打扮一番?
这鬼灵精怪的丫头心气儿倒是高……只是东宫姬妾不少,到时与人分一杯羹的苦头只能自己吞下!
薛钰一双狭长的眼冷然生辉,不看那香囊,只垂眸望着醉意囫囵的云央,微微一笑,“是只送我的,还是旁人都有?”
“当然是只有姐夫有!”云央仰头认真道,“我绣了好几个晚上,专门给姐夫绣的,白兔望月,就等中秋送给姐夫。而且这里面不是什么香料,是救命的药材,你总是受伤,万一哪天又流落荒野,手边若有这个能取用一二,也算我功德一件啊。”
他接过那香囊,放在鼻息之间嗅了嗅。
清苦的药香驱散甜腻的酒香,他半眯着眼,点点头,“有心了,多谢。”
云央见他不恼了,神色也缓和了,就敢说话了,言语间有些苦恼:“我就知道送些实用的比金银更会得姐夫喜欢。只不过这药材味儿不比花香香料好闻,不便平日里佩戴,可若是不时时佩戴,又怎知何时会突发险情呢……”
“礼物我收了。多谢你。”薛钰脸上浮起淡淡的笑意,并不搭话,只不动声色将香囊收入袖中。
他平日里很少笑,忽而绽放笑颜,一旁的簌青都看呆了。
云央来薛府后曾赠人点心,也曾为各房力所能及的做了些小事,无论是讨好还是报答,那些人从未对她说过谢,薛钰的这一声多谢,神色认真,是真的在谢她。
云央霎时觉得熬了几个夜,针扎了好几次手指,都值了,心中升起难以抑制的欢愉与成就感来。
薛钰发现云央开心或被认可时,眼眸就亮晶晶的,是这个年龄女孩子特有的清澈懵懂。
真心快乐根本藏不住,他很喜欢这样的眼睛。
太子也喜欢么?
薛钰漫不经心道,“你觉得太子如何?”
云央有些迷茫地抬起眼,“太子?太子……国之储君,定然是千挑万选出来的好儿郎呀,姐夫怎么问这个?”
“天色晚了,回去吧。”薛钰道,示意簌青,“送二姑娘回去,再让小厨房熬些醒酒汤来。”
见礼物送到,云央只觉得了却了心中大事,便不再打扰,麻溜地转身告辞了。
待簌青送她离开了浮山阁,薛钰独坐在院中石凳,如玉的手指轻轻摩挲那抹秋香绿,不似春日之绿娇嫩,亦非夏日草木浓郁张扬,宁静雅致,带着秋意的寂寥。
白兔浑圆,绒绒的毛发针脚细密,一看便是用心绣制。
青年抬手,细嗅着那股清苦的药气,不知怎的,竟品出了淡淡的酸涩。
*
中秋后下了一场雨,那雨势凌厉,竟接连七八日未停,好在上京并无多的水系。
云央本要与薛老夫人辞行,可因为这场雨,就耽搁了下来。
那场雨过后,天气彻底寒凉了起来,蓉儿将夏日的衣裙都换成了秋装,还想再裁几身,云央赶紧拒绝了。
既要走,就不必浪费。
可谁知回幽州还是不能成行,又被一件事耽搁了。
薛钰好些日子没见着云央,他才入刑部不久,肩上的担子重,被案件压得总是忙忙碌碌夜半才回府。
尤其是近来白州郡守满门遇害一案,本是案子都判了,因为郡守屡次剿匪,山匪为报复,便趁夜色潜入府邸屠戮了郡守满门。
怎料数月后又有一女子进京喊冤,说是郡守的私生子挑拨山匪下山杀人。
这案件本到不了他手中,可那关于案情关键的“私生子”竟是新科进士。
夜阑风清,薛钰沐浴过后,看见那秋香绿的香囊,才想起好些日子没见云央了。
中秋过后他旁敲侧击问了太子,太子并无立侧妃的意思,规规矩矩地站在他面前,说是无心风月,先迎娶太子妃为正事。
既如此,他便放了心。
准太子妃并不是好相与的,云央若是跟了太子,免不了要吃些暗亏。届时即便是薛家,也无法插手太子后宅之事。
“云二姑娘最近总是出府去,账房说她还支取了些银子。”簌青汇报着府里的繁杂诸事,“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异常。”
薛钰的指尖在宣纸上停住。
薛府给云央的用度与薛府小姐并无差别,是足够一个未嫁女子开销的。
“去,查清楚。”薛钰道。
不消一日,簌青便查明了。
薛钰今日休沐,执笔的手并未停歇,桌案上的案牍堆积如山,
“公子,云、云二姑娘她支取的银两都用在了黑市上。”簌青语速缓慢,似乎在思虑着该怎么说下去。
“继续说。”薛钰道,眉目间平和,并未有什么多的情绪。
上京中有些外邦来物稀罕,商人们又囤货居奇,有些女孩子家喜欢的玩意儿只能在黑市上高价购得,这也正常。
“二姑娘她将公子在市面上流动的字帖都高价收回,而后、而后再……凑成套找买主。”簌青低声道,,“小的起初不信,去黑市上查问了一番,竟有人见过公子曾借给二姑娘的那本字帖,掌柜的说是一个戴着斗笠的年鞜樰證裡轻女子所售,小的使了些银子,掌柜的把那女子的模样身形画了下来,是二姑娘没错。”
看着窗外午后的暖阳撒了一湖粼粼波光,薛钰想起云央晶亮的眼眸,娇憨懵懂的面容,心中有极为复杂,说不上是什么的情绪。
像是本就如履薄冰的期盼落空。
来自乡野的小官之女,伪装了这么久,到底是露了相么。
“公子,墨滴纸上了,我给您再换一张新的来。”簌青匆匆道。
翌日,薛钰去了老夫人那陪着一同进早饭。
云央果然也在,坐在老夫人身侧,换上了新制的秋装,繁复的领口带着一圈儿绒绒的白狐毛,水红色的裙摆完全拖在地上,乌黑的发髻上钗环俱无,不施脂粉仍雪肤樱唇,有种洗净铅华般的清丽。
见他过来,她站起身打招呼,聘聘婷婷,愈发有少女的柔软而美好,笑靥清俏,“姐夫。”
云央并未察觉到薛钰有什么变化,她一直以来都觉得薛钰并不好接近,分明有个俊美的好皮囊,为人却寡淡严肃,有一种长辈的威严,让人心生敬畏。
薛钰坐下,跟祖母请了安,简单进了几口粥,便出府去了。
云央吃完早饭,细数了一下身上所能拿出来的银钱又不够了,只得咬牙去薛府账房再支取些,好在账房先生一直没有阻拦过亦不过问用途,这才叫她免于寄人篱下的羞耻。
可这次,账房先生摆了摆手,似笑非笑道:“姑娘这月支取的银两到量了,主子不让再给。”
第21章 别咬
到了傍晚,青色的马车在薛府外停下,却迟迟无人下来。
云央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隔着雨幕朝车内望去,灯影飘摇,只见车帘后一个青衣玉带的身影抚膝而坐,膝盖上搭着的那只手修长清瘦,食指上套着和田玉扳指,更将那只手衬得温润。
是薛钰。
云央迎上前去,定定看着马车里的人。
“有话说?”车里的人声线冷淡。
他本就厌恶拿自己写的字换黄白俗物,更别说字帖是极其私人之物。
尤其是那本字帖还是他特意赠予给她的。
薛府不曾苛待她,她若是短缺银钱大可以告诉他,而不是拿他的字帖囤货居奇倒买倒卖。
汲汲营营,用钱生钱,还把他给卖了,好一个一本万利。
让人有一种真心错付的失望。
“姐夫……”她站在雨中,咬唇,似乎不知该如何开口,就那么望着他。
那双眼睛,还是明亮澄澈,似是未受尘世所污染,眉目间还有着天真的懵懂。
薛钰闭了闭眼,并不叫她上车,自己也不下去。
云央本已平静的心又忿忿起来,站的久了,走路的步伐有些僵硬,她自顾自地上了马车。
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她看到薛钰好像叹了口气,待再看,他却还是那副不显山不露水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