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钰垂眸看着她,眼眸里的温柔疼惜都要溢出来。
在这样的境地都谈笑自如,还做好了装疯卖傻的准备,他只觉得心脏又泛起细密的疼痛来,似乎是想逗她开心,竟脱口道:“好主意。”
说罢,俯身,如玉的手指在地上一抹,在往自己脸上一蹭,神情严肃认真,“是这样吗?”
本白璧无瑕的俊脸即使抹了一道灰,也难掩丰神俊朗,衬得这一方破败的小院都蓬荜生辉起来。
云央垂下眼帘,心想,坏了,真让他学到东西了,不会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吧?
连日的霏霏细雨,将田野的尘埃冲刷干净,马踏新泥,一下一下能踏在云央心上似的。
她微微侧目回身,便看到薛钰利落的鬓角,薄薄的嘴唇,锋利流畅的下颌线,还有冷白的皮肉下漂亮的喉结。
就一匹马,二人同乘。
她浑身绷紧,稍一松,就要与他散发着热气的胸膛贴在一起,鼻息间还有若有若无的好闻的气息,安静幽凉,像是某种高大的沉木沁在冰泉水里。
不知怎的,云央觉得有些难受。
“怎么?”薛钰问,“哪里不舒服?”
“没有。”云央轻轻摇摇头,伸手拨弄这马耳朵,“那个,那个,我爹娘找着了吗?我们要去哪?”
“没有找到,但已有了眉目,下游的百姓中有见过与岳父母十分相像的人。”薛钰道。
“啊,真的啊!?那太好了!”云央十分高兴,“那姐夫你怎么知道我在这的?你治灾治的怎么样了?可走得开?”
“治理水患并非靠我一人之力,没什么走不开的。也就是将其他人留在了幽州,我自己过来找你。”薛钰道,“你应猜到了是谁要害你?”
云央的指尖圆润,一下下拨弄着马又厚又绒的耳朵,语气有些低沉,“我吃了姨娘做的饭,就晕了过去。等我醒来,就已经在马车上了。那婆子说要把我卖到关外去……”
“既是如此,那你想怎么做?”薛钰道。
云央沉默了一下,低垂的眉眼看不出喜怒。
田埂间的星星很亮,月色也很美,有小飞虫在月光中飞舞。少女回过头,抬眸看他,“姐夫,我没想到会是……”
云央真的没看出来琛姨娘竟是这样的人,竟要卖了她。
在此之前她还真情实感地为琛姨娘的以后担忧。
“我知道。”薛钰的语气淡淡,“我没说全是她做的。琛姨娘身为官宦后宅贵妾,手粗糙,会做粗活,真正能干出这样事的人,不是这样的。”
薛钰忽然有些庆幸云嘉与他有了婚约,云央因此与他相识了,不然,双亲离去,她该面对的事什么呢。
他看过太多真正的恶事,还有不见天光的腌臜事,即使那些作恶之人都有些不得已的理由,也有很多是被折磨的可怜人,可即使如此,也不是他们为一己私欲殃及无辜的理由。
云央还低着头,也不玩马耳朵了。
薛钰的手摸了摸她的头,“先找个医馆,治你脸上的伤。破相了可不好。”
她的头发干枯,蹭了灰,摸了他一手灰,可他好像爱不释手。
“有什么不好,这样就不会被人惦记着卖掉了。”云央低低道。
“不会再有下次。”薛钰的声音自后面传来,带着让人安心的笃定,“往后我……姐夫不会让人再欺负你。”
云央觉得,无形中有种力量,让她悬在半空中的心安稳了下来。
天还是有些冷,幽州靠北,而云央被卖的这个地方要更北一些,她穿的单薄,风一吹来瑟缩着往他身上靠,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嗯……姐夫真好……”
“有姐夫真好……”
薛钰的心都要被她蹭化了。
到了医馆,那郎中给开了药,指使药童先是给云央清洗了伤口,又拿出药粉上药,云央疼的龇牙咧嘴。
薛钰站起身来,“你轻点。”
“我、我已经很轻了。”小药童道,打了个哈欠。
薛钰没再说话,拿起干净的绢布坐在了云央对面,“我来。”
他的目光落在她洗净了后红肿的脸上,眼里的威压更甚,云央看了一眼,就不敢说拒绝的话了。
她有些坐立难安,心想他这样少居高位养尊处优的人,能会给人上药?
一会儿要是疼了,他这么凶,她肯定不敢叫出来,哎,想想都受罪。
薛钰靠近,微微俯下身,抬手固定住她的下巴,高大的身形几乎将她包围住,云央的手指不由得攥紧,如临大敌般闭上了眼睛。
“那啥,姐夫,要不还是让……”云央仰起脸,手指紧握,还想再挣扎下。
冰冰凉凉的绢布不知何时沾了冰水,那药粉遇水即化,轻轻地覆在了她面上。
他垂眸看她,忍俊不禁。
那颗小脑袋被他固定住,可她的身子却极力躲闪着,都快偏移到旁边的竹凳上去了。
因痛轻喘,丰盈红润的唇被咬的发白,那双紧闭的眼眸在他自制的冰敷药包贴上去的刹那睁开,乌黑明亮。
那眼里还有方才因痛而起的水雾,朦胧潋滟,惊喜无措,像是有什么将他的神魂狠狠拉了进去,让他一时看得痴了。
云央以为会很疼,方才那个药童直接将药渣子往她脸上抹,又烫又痛,可姐夫竟用柔软的绢布包裹了药渣,还沁了冰水,云央只觉得脸上冰冰凉凉的甚是舒服,不自觉地贴了更近。
“啊,真的不疼,姐夫你真厉害。”云央闭着的眼睛眯成了弯月状。
她离得更近了,近到他能感觉到她吐出微热的气息,就洒在他手背上,一呼一吸间让他心痒难耐,还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像是……想要抓住些什么,想要吞咽些什么,想要狠狠绞住那发出这样撩人气息的罪魁祸首。
他亦能感到她纤细透骨的小腿贴在了他腿上,即使隔着衣料,他皮肤上也能蔓延出细密的痒意来。
薛钰忽然推开了她,把绢布包交给她,气息微哑:“自己敷。”
“啊……”云央还愣着,看着薛钰的背影,“这么突然啊,姐夫的关爱就这点啊。”
等薛钰回来的时候,云央已自行将自己胳膊上腿上的伤处处理妥当,脸上的伤消了肿,看起来体面了许多。
“等幽州事了了,速速回上京去,府中有药,可不留痕。”薛钰颔首道。
“啊?我还要回上京吗?我不回去了吧……”云央讷讷道。
薛钰不置可否,只道:“上马。”
云央腿伤着,挣扎着往马上爬,薛钰一双带着薄茧的手极有分寸地拖住她的腰,将她扶了上去。
云央心里有点高兴,先前在猎场,他都没有扶她上马。
姐夫真是越来越好啦。
“诶对了,姐夫,你这些天、这些天有没有守身如玉呀?”云央忽然道。
薛钰:“……”
“就是你不是去白州么,那边有没有官员贿赂你,给你送歌姬舞姬美人什么的?”云央语气严肃。
得在姐姐回来之前保证他干净完整呀!
薛钰深吸口气,“……没有。”
身前的少女转过脸来,眯起眼睛审视地看着他,见他神色坦然,放了心,“好吧好吧,看你风尘仆仆,就不像还有空琢磨那个的。相信你。”
二人找了间上好的客栈,可即便如此,薛钰看云央和掌柜的讨价还价你来我往的样子,只觉得那掌柜的越看越面目可憎,云央定是被人卖了还在帮人数钱。
云央以“现在都这么晚了不能算一整天”的理由说服了掌柜的,掌柜的正痛心疾首,就见那少女身后一言不发的青年走上前来,敲了敲桌子,“给我一层,再找两个伙计守着出入口。”
说罢,雪白的衣袖下是一锭金子。
云央:“……???”
有时候她真无法理解一些有钱人。
按理说他薛灵均不是挥金如土的性子啊。
“这样安全。”薛钰道。
云央便也没再坚持,一夜无梦,睡到了第二天。
云央早上醒来,穿衣服的时候闻到了明显的嗖味儿,脑海中蹦出薛钰昨天那句淡淡的“都馊了”。既然如此,目的明确,从客栈出来后就策马直奔城里的成衣坊。
薛钰皱了皱眉,他是心细如发之人,这一路察觉到云央刻意与他拉开距离,清瘦单薄的脊背紧绷着,碰都不愿与他触碰。
起得太早,成衣坊还未开门,被潮气浸润的油亮的门板紧闭着。
云央不等薛钰帮忙就兀自跳下马去,薛钰眉头微拢,看见她在成衣坊大门前转悠了一圈又一圈,敲了敲门,没人开门,不甘心地趴在门缝上向内张望。
真是可爱啊。
熹微的晨光下,青年唇角勾起。
云央并非是非要买新衣裳,她自己一人也就罢了,主要是跟姐夫在一起,身上一股馊味儿,实在让人赧颜。
“走吧,先去前面用些早饭。”薛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