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温泉山上的薛家宅子,云央脸上的笑意藏不住,伸了个懒腰,闻着空气中特有的湿润,唇角翘起,久违的轻松。
官眷们当然不必陪王伴驾,来温泉宅子完全是为了游玩放松的,但薛钰不同,下了马车,安顿好家人们,就得去行宫点卯。
临走前,薛钰看着温泉池子粼粼的波光映在云央泛红的脸颊上,她仿佛没见过这一步一温泉的奇景,一会儿俯身试试水温,一会儿掬一捧水闻一闻,笑的眉眼弯弯,肩背舒展,笑声清脆温柔,无拘无束的模样甚是动人。
薛钰的心不受控制地咚咚着,振聋发聩。
即使是早就看过许多次的景,竟因她身在其中,而变得生动起来。
薛钰在游廊下坐了一盏茶的时间,看着她像个花蝴蝶似的往返于各个园子,到不得不走的时候才起身离去。
温泉山上景色绝佳,在此暂居的官眷们除了泡温泉之外,便是上山踏雪赏梅,亦或去山下的镇子闲逛,镇子上有在上京难见到的山珍野味,一时间温泉山比平日里热闹了太多。
云央此行就带了太子送给她的那个会舞枪的小姑娘,小姑娘原本名字叫刘芳月,云央不兴给下人改名改姓那套,就还叫她芳月。
小姑娘约莫十二三岁,在薛府中压抑,出来后原本欢脱的性子就显露出来了,与云央不似主仆,胜似姐妹。
云央答应了与宋放鹤写信,便不会食言。
温泉山上的勋贵们也有要与京中家眷通信的,传信的驿使统一在山下镇子调配,云央带着芳月在镇子上买了暖手的皮裘、温泉水所制的香膏,还有镶着白毛的羽扇,吃了热腾腾的羊肉汤,等着信使过来。
一旁的楚钦刚从马车上下来,便见酒肆中的云央,许久未见她,已褪去了先前的稚嫩,罗红色的衣衫衬得她愈发明眸皓齿,纤长白皙的手指抚在如云的乌发上,想要将那要滑落的翠钿簪子重新簪回去。
“云妹妹,我来帮你。”楚钦快走了两步,带着儒雅斯文的笑。
云央把簪子往手中一收,不失礼貌地拒绝了,“不必不必,这簪子我本来也是要摘下来的。楚大人在此也是陪王伴驾来了么?”
楚钦一双眼睛在云央身上挪不开,说话间不经意多了几分温柔,“那倒不是,我家中祖母喜食温泉山上的雀鸟,这野味儿上京买不着,我特地过来看看的。你呢,云央妹妹来此是……?”
“我姐夫伴驾。”云央道,“我闲来无事总不能老泡温泉,便来镇子上逛逛,顺便寄信。”
“哦?什么信,我今日便返回上京,可为妹妹效劳。”楚钦道。
云央想了想,信使还得寄两三日,的确不如楚钦又快又好,便从袖笼中掏出信封,“这样也好,那便麻烦楚大人了,倒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就在灵境胡同的宋府,给宋府的三公子宋放鹤。”
楚钦的手在空中顿住,眼神意味不明地瞧着面前的少女。
其实无需再问,未嫁女与男人互通书信是什么意思,他再明白不过。
楚钦心头的那点绵软春意都不见了,被被旁人捷足先登的焦急恼怒所代替,他面色沉沉,接过云央的信,转身上了马。
却并未回上京,而是调转马头去了温泉行宫。
寻到薛钰,上来便是质问,“你那妻妹何时许了人?!”
楚钦鲜少有这样失态的模样,薛钰抬眸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谁跟你说她许了人?”
楚钦抽出袖中的信,扬起手在薛钰面前晃了晃,“都与人鸿雁传书上了,不是许了人是什么?”
“只是相识,八字没一撇。”薛钰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手指在茶杯边沿摩挲着,“她小孩心性,一诺千金,答应了那姓宋的小子要与他互通书信,便不能食言。”
楚钦抹了把脸,缓声道:“原是如此。我说呢,不能这么快就……那宋家是什么东西,云妹妹天真单纯,要是被人骗了占了便宜,你这当姐夫的怎么跟人家姐姐交待?”
薛钰听出他话里有话,想起那个宋放鹤的穷追不舍,心中一紧,问道:“你可熟识那宋家?”
而云央那边,和芳月逛累了就回了薛府宅子,惬意地缩在温热的泉水中,好像什么都不做,就已经很放松了。
又过了两日,薛钰回到府中换下官服,坐了会儿,理清了思绪。
那宋家看着平平无奇,没想到竟埋了这样一个大雷等着他。
可转念想想,他之所以要把云央从薛家嫁出去,不就是想拿薛家作陪,给她寻觅一门舒心的亲事么?
那对方对薛家有所求,便很正常,他没有不帮的道理。
只是不能一开始就满怀算计。
薛钰想去见见她,问问她是不是当真非那宋放鹤不可。
一路疾步,思绪纷乱,忘了此处是在温泉山的薛宅。
此处每个院子都有温泉泡池,按理说进去院门前要提前通传,免得惊扰女眷泡汤。
可时辰晚了,云央院子里又只有一个青黄不接的小丫头刘芳月伺候,薛钰便那么畅通无阻地进去了。
有欢快的哼唱声传来,薛钰顺着声音寻过去,便见云央趴在温泉池旁边被磨的圆润的大石头上,她脸颊因热气被蒸的红红的,眉眼含笑,专心致志地看着手中的信,身上单薄的亵衣已被泉水湿透,纤腰盈盈一握,再往下,那曲线有着令人心惊的转折,曼妙动人。
月影朦胧温柔,她整个身子探出水面,只留一截纤细雪白的小腿泡在水中,时不时地随着轻快的哼唱摇曳摆动。
像一条小鱼,又像是山精妖魅化作了人形。
薛钰微怔,停住了脚步,却没移开目光。
“哈哈哈,芳月,我跟你说,宵润哥哥家的小狗下崽子了,宵润哥哥在信中说小狗崽子特别可爱,要抱上来让我看!”云央读完手中的信,朝岸上的芳月晃了两下,“白色的小狗,据说特别可爱,等他过来了,咱们一同去看啊。”
薛钰挑眉。
小狗?他还记得从幽州回上京的路上,他要给她买只小狗,她明明说不喜欢。
怎么,就喜欢宋放鹤的狗
而且宋放鹤是没有名字么,八字还没一撇,就这么少廉寡耻地让她唤他的小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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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薛老贼要忍不住啦
第36章 不知天地为何物了
夜风潮湿,流水潺潺,少女的身姿曼妙,空灵轻快的歌声如仙乐。
薛钰的心忽然很静。
罢了,在事情没有确定之前,他不忍打破她的幻想。反正与宋家的婚事尚未定下,一切都有转圜的余地。
可想到明日她要与那姓宋的见面,还要看什么小狗,薛钰心里就说不出的难受。
回到自己院子里,活泉汩汩冒着,热气蒸腾,薛钰烦躁地扯了一把交领,唤来管家,把自己院子里的泉水关停。
好不容易入睡后,就坠入了昏沉的梦里,梦里有女子白皙修长的手,有微微泛红的面颊,衣衫轻薄,湿漉漉的长发垂在肩头,红润的唇微启,哼唱着闲适的小曲儿。
她伸出手勾住他的手指,浅笑着牵住他,往那更幽微晦暗处去……
窗纸上隐隐透出蟹壳青时,薛钰睁开了双眼,梦中余韵不褪。
他看似神情平和,静静看着帐子顶,实则陷入了无法形容的自厌中。
“簌青。”他唤道,“备水。”
“芳月,快,快给我弄点干净的水来。”云央急匆匆地跑进院子里喊道,“快点呀。”
她身后跟着的是一青衣少年,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可抱着包袱的手却有一抹红痕。
芳月拿来了水,云央让宋放鹤把怀中的小狗交给芳月,自己则带着他到水盆前冲洗伤口。
方才逗小狗,那小狗竟咬了他一口。
云央仔细地为他冲洗着,边洗边认真问:“疼不疼啊?”
被她用这样关切的眼神注视,宋放鹤不敢看她,低声说:“不疼、不疼了……”
话没说完,目光便投向月洞门处,看到一双白色的登云履从树的阴影下走出,如山如岳的青年,随意披着一件月白色长衫,身形笼在雪色的光华里,神仙般的人。
“宋放鹤?”薛钰淡淡问。
“正是。”宋放鹤慌忙站了起来,认真自我介绍,“那日走的匆忙,未与薛大人见礼。小生姓宋名放鹤,字宵润,山西人氏,到上京八载有余,父亲官拜五品都水清吏司……”
薛钰颔首,“宋公子。”
薛钰的语气明明是一贯的温和疏离,但不知怎的,气氛骤然变得很古怪,好似比庭院中未化的雪还冷,他看向云央与宋放鹤相触的手时,压迫感便难以忽视地袭来。
悄无声息的尴尬弥散开来,云央不动声色地与宋放鹤拉开了些距离。
薛钰静静看着面前的女子,穿了新的衣裳,很衬她,乌黑的长发如云,梳了新的发髻,松松挽就在脑后,斜斜插着的飞云簪垂下细长的流苏,整个人看起来又柔美又娇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