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如山如岳的父亲那般无奈又卑微。
可他并不是因为薛家的权势才与云央在一起啊……尤其是云央那双清澈的眼睛看着他的时候,他便更无法开口了。
“你怎么那么傻呀,我能有什么事,这地动又不严重……”云央垂眸道,葱白的手指轻轻推了他胸膛一把,“就这般急着跑上来,若是让你家人知道了,该觉得我勾着你了。”
宋放鹤急忙捉住她的手放在心口。
略作权衡,她是在意他的,是喜欢他的,以后还要嫁给他。
那他的父亲就是她的父亲……救自己的父亲,没什么不该吧?
有宋家在,才有他,他才能与她相识。
若是宋家倒了……
宋放鹤忽然想起了薛钰,他看人的时候,那种权贵自带的厌倦疏离让他难受极了,强大而无形的压力,他几乎不敢与那青年对视。
因为他知道,薛钰看不起他。
若是宋家倒了,他就更能看不起他了。
届时他还有什么资格娶云央?
想到这,宋放鹤握紧了云央的手……
他与她说了父亲教的一席话,眼看着眉眼弯弯的少女神色逐渐变得凝重、冰冷……
*
薛钰回府,鬼使神差地往云央院子里走,绕过影壁,便看见云央乌黑的长发垂在身后,背对着他,面对着那再熟悉不过的少年。
他牵着她的手,眸光含情难以忽视,他专注地看着她,不知道说了什么,微微倾身。
薛钰胸臆中才平复的憋闷更甚,袖中握拳的手一紧,闭了闭眼,转身就走。
地动都拦不住他们二人相见……
昨夜,他想了许多,对于自己最近的反常,无非就是独身寂寞,与云央又相处过多,既如此,以后远离她便是。
青年唇角浮起一抹苦笑,现在看来,她似乎也想早些离开薛家。
而云央这边,听完宋放鹤的“请求”后,沉默了许久。
这种沉默令人尴尬。
好一会儿,宋放鹤才听见云央柔柔的声音,“可以,我可以帮你。”
宋放鹤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云央是喜欢他的!比他想象的还要喜欢他!
来之前或许是他想多了,把事情想的严重了,这种小事对于薛钰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她抬抬手,薛钰抬抬手,便可免他们家的灭顶之灾!
父亲说的对,母亲当时强令他去争抢云央,也做的对!
这么想着,胆子也大了,他刚想将她揽入怀中说些甜言蜜语,就听她的声音又响起。
比起方才的柔顺多了平静。
他有些怀疑,她刚才的语气算温柔么?
“如果你一心一意对我,便应知以我在薛家的身份,你要求的事会让我为难。”她说,“而你,还是对我提了这样的要求。贪墨之罪,并不是可一笔带过的小事。”
“我可以替你去说,但我不保证他就会帮……”
宋放鹤顿时慌了,他从没想过薛钰还会不帮,脱口道:“怎么会?你是他妻妹,他怎会不帮你?不帮你你以后还怎么……”
还怎么在我家立足。
这话他没说出来,云央也听明白了,淡淡道:“我现在吃薛家的用薛家的,不代表我就是薛家人了。我姐夫对我有恩,给了我很多庇护,我不能恩将仇报,更不能忘恩负义。”
“你开口对我说了这话,我也不能拒绝。但我帮了你这次之后,你我之间就只能到此为止了。”云央道,“我想找的夫君得需看上我这个人,而不是看上薛家。”
“我自然是看上你这个人啊,央央,你信我……”宋放鹤急的脸都红了。
“那既然如此。”云央看着他道,“我便当做你今天的话没有说过,我们还像往常,可好?”
宋放鹤愕然,“怎、怎能如此……我父亲还在等着,我以后娶了你,我家便是你家,你怎能不为自己家考虑?”
云央定定看了他一会儿,眼眸中有让他心慌的冷漠。
在宋放鹤手心都出汗了的时候,听见她缓缓说,“你的意思是,我嫁给你了,便是你和薛家之间的牵线人,薛家的人脉全都应拱手奉上,无论是作奸犯科还是贪赃枉法,薛家都应为了我在婆家能有地位而帮你们徇私?”
“你可曾想过我?我就应该承了薛家的情,花薛家的吃薛家的,嫁着薛家给我找的便宜夫君,还要继续陷薛家于水火?你可曾想过要我如此做,我成了什么人了?我姐姐以后又如何在薛家立足?”
“我告诉你,我是我,薛家是薛家,你不要将我与薛家混为一谈。”云央的神情冷漠,语气平静,“何况,我要找的是能够入赘奉我为妻主之人。”
“看来这个人,并不是你。”她说。
宋放鹤脸色煞白,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薛家的权势本是他们这样的人这辈子都攀不上的,他去薛府也只是凑个数,却没想到对云央一见钟情,更为幸运的是,她还回应了他。
相处这些时日,种种迹象都表明她的确对他有好感,她害羞的笑,柔柔的话语,愈发地坚定了他来找她说这件事的决心。
可,怎会这样。
温柔小意的云央,与面前这个眼角眉梢都透着锋利冷漠的女子是一个人么?
她看着他的目光,像是能把他看穿,看破他与家里人彻夜密谋的盘算。
云央退了半步,淡淡道:“你我缘尽于此吧,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宋放鹤想解释,可偏她说的话,他无从反驳,他深感狼狈,去牵她的手,“央央,你别误会……”
倏地,手腕处传来剧痛。
他惊愕地看着自己被她反制住的手,她的手很小,手腕也纤细莹白,柔弱无骨,却牢牢地钳制住他的,他半分也动弹不得。
他对上少女淡漠的眼眸,只听她冷冷道:“休得放肆!”
她的话掷地有声,不容人反驳。
宋放鹤竟想起薛钰的样子,她与他,好像。
*
到了晚间,薛钰沐浴过后在桌案前批复公文,簌青收拾好了行装,准备明日便携家带口回上京去。
墨汁滴落在雪白的宣纸上,他却没有察觉,脑海中还是白日里云央与那宋放鹤亲近的身影。
他握着笔,心像被什么堵住,很难受,有种什么都抓不住的无可奈何。
他知道这样不对。
云央找到自己心爱的人,他应该为她高兴,应该为她着手准备嫁妆,以姐夫之名送她出嫁才是。
他的慌乱、悸动、身体的异常,都是不对的。
他应远离她,才能恢复以往的模样。
“姐夫。”
薛钰闻声向窗外看去,便看到云央立在院子里,她朝他笑了笑。
他蹙着眉远远地凝视着她,没有说话。
云央走得近了,他才发现她的眼睛有些红肿,好像才哭过!?
下午她见了谁?那宋放鹤好大的胆子……
“姐夫。”云央垂下头,小声道,“我与宋放鹤不成了……”
云央抓着薛钰的衣襟,不再说话。
倒不是伤心,就是觉得是自己内心给自己编织的梦醒了。
不会有人真心喜欢她。
薛钰浑身紧绷,月白色的广袖在夜风中翻飞,一如他的心。
云央身子柔若无骨,轻轻倚在他肩头,叹了口气,很累,像是受了伤拼尽全力到母兽旁边栖息的小兽。
这个场景,在他的梦里出现过。
梦里的她也会主动抱住他,脸上还总是浮起不耐的红晕,细细喘着,他便会仔细吻去她眼角晶莹的泪,把她抱在怀里,哄着她依自己一次又一次……
现在,她的眼睛湿润,如蒙了一层雾气的幽兰,他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克制。
青年闭了闭眼,摒弃梦境中不堪的画面,伸出如玉的手指轻轻一拂,将她凌乱的鬓发别在耳后,温声道:“跟姐夫说,怎么了?”
第38章 姐夫,你心跳好快呀
云央抿唇不说话,薛钰心中暗喜,隐约猜到了她与宋放鹤割席的原因,只是有些不可置信。
他以为云央与那宋放鹤情笃,年少时的第一个恋人,应是记忆深刻倾覆所有真心的吧。
宋家犯了事,她怎能坐视不管?
她哭丧着脸来找他,告诉他她与宋放鹤结束了,这其中的的原因不难猜想。
“他家出事了,想拜托姐夫帮忙。”云央闷闷道。
窗外的月色很美,和静静流淌的温泉水相伴,模糊又扭曲,一如薛钰看似平静的面容。
“为何不帮?”薛钰道。
“贪墨是重罪,薛家世代清流,怎可因为我埋下这等隐患呢。”云央道,垂着眼眸,有种支离破碎的美感,“我不能吃薛家的用薛家的,还要陷姐夫于不义啊。何况,这种事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其实难过的是,原来他不是真的喜欢我啊……”云央有些难堪道,“我以为他……他待我真心,他日日来府门外候着只为能凑巧看我一眼,他跟我说话的时候脉脉含情,还把家里的小狗带过来就为哄我高兴,他还说,要跟我回幽州去过神仙日子……他就好像真心对我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