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冒着地动余波上山来寻我,我以为他是担心我。都是……假的么?”云央仰起脸问。
纵使她在这一段短暂的感情里有演的成分,已经可以游刃有余地拿捏宋放鹤的喜怒哀乐,但人非草木,承认自己并未得到对方的多少真心,甚至对方也在演,终究是太挫败的一件事。
半晌,薛钰摸了摸她的长发,“过去就过去吧,没事了。”
温香软玉倚在他怀中,幽幽的女儿香沾住他,还说着让他的心忍不住颤抖的话,他好像成了一个底线越来越低的人,置礼教、底线于不顾,还十分容易动摇。
云央不出声,情绪肉眼可见的低落,低着头,看不出她哭了没有。
她是不是在为另一个男人哭?
薛钰心又骤然收紧,他忽然厌恶自己这副样子。
厌恶自己因为她而不受控的理智,厌恶自己总从她澄澈的眼睛中觉出些娇媚来,也厌恶自己一靠近她就乱了的心,更憎恨他一与她接触就动情的身体。
怎会如此!?
薛钰内心百转千回,对自己的憎恶达到了顶点,她发间的木樨香油味儿更是扑鼻而来,馥郁撩人得令他心烦意乱。
他口不对心道:“为这么一个人忧心,值得么?一个宋放鹤而已,比他好的儿郎多的是,我再给你找一个来便是。”
语气浮躁,说的话冷酷无情,像个端方可靠的长辈该说的话。
可云央此刻若是抬头看,便能看到他看着她的目光掩不住地含着情。
暖炉上有茶水煮沸的声音,炭火跳跃不止,将二人的身影重叠交缠投在影壁上。
云央从他胸口抬起头,仰起脸莞尔一笑,催促道:“好呀,那就劳烦姐夫了,抓紧时间呀,我还想在十七岁之前订好亲呢。”
说罢,神色有些奇怪。
青年剧烈的心跳声难以忽视,如同他浑身的热气一样。
她微微歪了歪头,嘟着红唇,认真看着他道:“姐夫,你的心跳怎么这么快呀?”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便看见薛钰雪白的衣襟,是极其考究的衣料,乍一看是纯白色,实则上面用极细的绣线织着竹枝暗纹,男人的皮肤很白,在朦胧的月光下如玉一般温润,白皙的皮肉下喉结的形状极佳,微微滚动,带着莫名的色欲。
云央的心跳也跟着快了起来,她才意识到自己对他的依赖越来越深重,与宋放鹤这样了,第一个想法就是来找姐夫诉苦或者求安慰……
她刚想往后退几步拉开与他的距离,却被那只漂亮的手按住后背,她的脸猝不及防地贴上了他的胸膛。
“……姐夫给你找更好的,别伤心。”薛钰喉间溢出这言不由衷的话来,只为能离她再近些,他略带苦涩和迷茫的嗓音在一方寂静的居室中缓缓流淌,“你从薛府出嫁,那些男子必然是要图些什么。这世间无所求之人太少,只求真心之人可遇而不可求……”
他放任自己抱住了她,以抚慰之名。温香软玉在怀,少女的吐息微热,在他的心口处……薛钰深吸口气,再缓缓呼出,方觉得自己那颗莫名躁动不安的心平静了下来。
“姐夫不就是这样么?”云央认真道,“姐夫就是难得一见的端方君子,无所求,一心为万民为道义,让人钦佩。”
于公,他是个好官,幽州白州水患时,他的辛劳她都看在眼里。
于私,他一心为她着想,庇护着她,从未要求过什么回报。
于公于私,他都令她钦佩。
薛钰一怔,她的这话实属将他放在了油锅上煎烤。
他不配她这一番话。
云嘉与他有婚约在先,无论他与云嘉有何约定和隐情,他与云央相遇时都是她名义上的姐夫,她是他名义上的妻妹。
他向来重诺,答应云嘉三年后才可揭露二人约定,就不可失信于人。又怎能如此乱心?
脑海中的思绪控制不了他的身体,他忍不住将怀里的人抱紧了些,缓缓闭了闭眼。
好不容易平静的心又躁动起来,只得放任自己,她对他有着难以形容的吸引力,他的嘴唇缓缓靠近她毛茸茸的发顶……
在触到她的一瞬,她从他的怀中钻了出来,吸了吸鼻子,垂着眼帘,“今日是我不知分寸了……姐夫,我就是想跟你说,我与那宋放鹤结束了。太晚了,我先回去了,姐夫好好睡。”
月色凄冷,薛钰临窗而立,云央略显仓皇的身影已逐渐看不清了,他却迟迟未动,青衫白玉簪,背影与月一样寂寥。
许久,青年垂下眼帘,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她方才略显惊惧的神情,半晌,他口中的话语轻飘飘,“是觉察到了么?”
*
云央慌乱的心一直无法平静,姐夫的眼眸中有她的倒影,他沉沉的凝视她,有她看不懂的情意。
他对她分明是弯了弯唇角,说的话也都是安慰之词,可他看她的眼神,黑沉沉的,像是捉摸不透的梦,温柔缱绻的风,又像是暗流下暗藏的惊涛骇浪。
那一霎那,云央的心揪紧了,泛起一圈圈涟漪,扩大,轰鸣,只得趁他还是她心里的薛钰之前,赶紧逃走。
云央坐在圈椅里,眼瞟着雕梁画栋的房梁不说话。
自己这是怎么了,竟以如此荒唐的心思去揣测姐夫!?
姐夫是何等人,是那般端方清正的君子,如松如竹,从与姐夫相识至今,他教她习字,给她体面,怜她孤弱,所行的每一件事,都全心全意为她着想。
云央想起薛钰笔直的脊梁,清风朗月般的眉眼,就心生惭愧,他是真正的君子啊,怎么可能会对她有什么妄念……
可姐夫看她的目光,让她想起太子、想起宋放鹤,都是同样的带着热度的目光。
而姐夫方才的那一眼和他们相比,有着她无法承受的灼热。
云央摇了摇头,感觉羞愧,怎可如此揣度姐夫对她的用心?
自己定是看错了。
手指搅动着长发没收住劲儿,一下扽地疼得她蹙眉,人也清醒了起来。
她一定是被宋放鹤扰得乱了心,才看什么都不正常。
云央深吸口气,慢慢啜饮凉透的茶水,茶水入五脏六腑,慢慢沁出些黏腻的回甘来,在幽州时姐夫挡在她身前的身影,去荒郊野岭寻她时面容上一闪而过的仓皇,都更为清晰起来。
君子如玉,云胡不喜?
可他是高岭花,天边月,更是她的姐夫,绝不是她能肖想的人。
云央心想,以后万不可再不与姐夫保持分寸了,带着坚定的决心,收拾了情绪,早早入睡了。
到了第二日,圣驾依然没有动静。
皇帝不走,伴驾的官员们哪敢走,官眷就更不敢挪动。到了下午,街上都在传大皇子来温泉山恭迎圣驾回宫,说明白点就是这地动虽然不严重,也要在自己的老父亲面前表现一下。
大皇子不仅不怕,还陪着皇帝住了下来,口口声声说父皇愿意住多久就住多久,他都会陪伴在侧。
方能对比出太子的矜傲和凉薄来。
于是本收拾好行装的薛府一行人,也又安顿了下来。
暮色四合之时,薛府又重新点起了羊皮纸灯笼,悬在屋檐下,山风拂过,一晃一晃的,婢女们托着银盘缓步而行,又是一副歌舞升平的景象。
薛老夫人念着薛钰,到了这个时候还不回来,便遣簌青去打探打探,云央本也要回自己院子,便和簌青一道往宅子大门走去。
刚走到门口,远远一瞥,就看到那一袭熟悉的青色身影。
宋放鹤眼尾泛着薄红,原本清俊的面容变得憔悴不堪,下巴还有青色的胡茬,瞧见云央时,眼神一下子亮了起来,就像一尊石雕被仙人抚顶活了过来似的。
云央转身要走,宋放鹤竟不管不顾地直冲了过来,簌青眼疾手快将他拦住,望向云央。
“央央妹妹,我、我有话跟你说。”宋放鹤脸色苍白,神色仓皇,言语间带着低低的央求,“你就容我说两句话,我就走。”
云央转过身,淡淡看了他一眼,而后示意簌青去办自己的差事。
云央向来办事利索,不喜欢拖泥带水,她本以为与宋放鹤说清楚了,看来并不是,既如此,要断就断明白,免得他总来薛府。
簌青走后,云央缓步走下台阶,找了个避风避人的地方。
宋放鹤亦步亦随,站定后望着她,有些手足无措,半晌,见云央不耐转身要走,才心急如焚地捉住她的手腕,“央央妹妹……”
“放手。”云央冷冷道。
宋放鹤赶紧松开了手,讷讷道:“是我唐突妹妹了……央央妹妹何故对我如此冷待,你我不是都谈婚论嫁了么,我不信央央妹妹能这么快就、就了断你我这段情。”
云央道:“只有你还未了断。何必如此?好聚好散不好么?”
宋放鹤满面焦色,年轻俊朗的脸庞都皱了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昔日温柔小意的少女变得如此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