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男少女身上蓬勃的朝气,真是让人欢喜啊。
四夫人招招手,“央央过来了?”
四夫人酒还没醒,几碗醒酒汤下肚,情绪倒是愈发不可控了起来,拉着云央的手说了许多。
说了她这外甥命苦,本投了个好胎到勋贵人家,但那有什么用,不还是半道走丢了,听说是被一贫农收养,来上京的路费都是乡亲们凑的,官服里的里衣都打着补丁,寒门难出贵子,资源大都被掌握在世家子弟手中,不知吃了多少苦,才能得一朝金殿传胪。
中了探花,金殿寻母,是为纯孝。
云央握着四夫人的手,听的认真,时不时给她擦擦眼泪,说话间只觉时短,日头竟都西斜,到了晚膳时分。
婢女才布菜好,就听院子外一阵嘈杂,大宅院的婢女小厮都是受过严格的规训,一般不会如此失态,四夫人脸色微变,刚站起身来就见小厮在门外急匆匆道:“四夫人,公子、公子他回来了!”
“回来就回来,慌什么慌?”四夫人不悦道,“是没见过大公子么,如此不成体统,像什么样?”
“公子他、他受伤了……”小厮道。
云央霍然起身,不等四夫人再说什么,便向大门口走去。
两个时辰前,金殿之上,薛钰脊梁挺直,一双眼眸沉静,泛着从容坚定的光。
“薛卿今年二十有四了罢。”皇帝先是闲话了家常,之后语出惊人,“朕听淑妃说,薛卿与夫人情笃,夫人有一小妹,正值韶华,昨日入宫,骥儿与那女子甚是钟情,不如朕今日就做了这个媒,卿意下如何?”
金殿之上寂静无声,金针落地尚可闻。
“臣之妻妹顽劣,昨日与八殿下在御花园中多有不睦,若淑妃娘娘仍心有不甘,臣愿代其受责罚。”薛钰的声音平静。
他猜到了淑妃会闹,会在皇帝面前讨伐他,独独没猜到淑妃竟要云央嫁她那傻儿子,真是丧心病狂。
虽是意料之外,却并未乱了分寸。
“多有不睦?”皇帝有些纳闷,“朕听闻骥儿对她颇有好感,怎会不睦?”
“昨日在御花园,臣之妻妹未见过八殿下,误把八殿下当做那刺客或狂徒,误伤了殿下后受淑妃娘娘责罚,受了惊吓,今日仍未缓过来,恐无缘侍奉皇家。”薛钰俯身跪在大殿上,“臣愿代妻妹受罚,请淑妃娘娘发落。”
这一番话把昨日之情景说了个大概,皇帝本不是偏听偏信之人,但淑妃护犊子的名声早就传遍了,八皇子是个什么痴傻模样谁人都知,再加上薛氏乃清流,皇帝自薛钰三元及第起,就看着他从惊才绝艳的天之骄子,变得日渐沉稳,是往直臣纯臣的路子去培养的,怎能因为曲曲婚事就搞得君臣不睦?
皇帝知道其所言“刺客、狂徒”是给皇室留了面子。
罢了,也不能按头强娶不是?
皇帝虽然不知昨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也能想到多半是自己那傻儿子强取豪夺,这年轻文臣昨日定是当众搏了淑妃的面子,现在也叫他下不来台,事关皇室尊严,不能不罚。
皇帝看了丹陛下跪着的青年。
不是没有更好的解决法子,他却选了毫无退路的这一种。
虽看似稳妥妥帖,面面俱到……
皇帝于香筒中升腾的袅袅青烟中眼睛眯起,这个年轻权臣明明沉稳了不少,何故又浮躁了起来?
“既如此,薛卿自行去慎刑司领十大板罢!”皇帝淡淡道。
薛钰去领了板子,回到薛府时本不想惊动太多人,但恰逢守门的是新来的小厮,一见他衣衫染血被人搀扶而来大惊失色,登时就把消息传了进去。
薛钰蹙了蹙眉,面露不悦,刚想责罚小厮多嘴,却见云央面色焦急地自不远处疾步而来。
青年薄唇勾起,在她迎上来的一瞬倒在了她怀中。
云央心中隐隐料到姐夫是被她连累至此。
淑妃到底是宫妃呀,八皇子即使是傻子,那也是皇帝的儿子,怎容她推到水里就推到水里,就这么算了的……
云央搀着薛钰,只见他后背本是朱红色的官服已被鲜血浸染成暗红色,宽而平阔的后背上衣衫略褴褛,露出翻起的皮肉来,他高大的身形一晃,无力地靠在她肩头。
“姐夫……”云央吃力地扶住他,眼眶红了,“我对不住你,都怪我不好。”
“不怪你。”薛钰摇摇头,面容苍白,额头沁着细汗却难掩俊美,似是在极力忍痛,语气温和,“搀我回浮山阁罢。”
云央还是第一次进薛钰的卧房。
可以用古朴素雅来形容,黑与白,并无多的颜色,墙壁上悬挂着的枯山水图满是寂寥禅意,连屏风都是紫檀木暗竹纹,让人看一眼便心生沉静。
他的帐子是银鼠灰色的,银勾勾起帷幔,整齐地叠放在脚踏上。
云央心中升起一丝丝异样的感觉。
她还是第一次进除表兄表弟之外的男子的卧房呢。
府医来了还不够,薛老夫人请了上京中对于皮外伤很有心得的郎中过来,看过之后给开了方子和敷药。
“郎中所言定是把最坏的结果先说出来,祖母,莫担心啊。”薛锦扶着老夫人出去,“让大哥哥好生歇歇吧,大哥哥身子骨一向强健,不日定会恢复的。”
薛老夫人已了解了个事情的大概,在薛锦的搀扶下走出薛钰的房门,回眸看了一眼云央,眼神复杂。
她这孙儿自小便像个大人,行事周全,从不会这般鲁莽,在金殿之上众目睽睽之下拂了圣上面子……
愧疚与恐惧交织,云央远远看着婢女端出一盆盆染血的水,看着郎中肃然的神色,心中愈发惴惴不安。
待薛老夫人走后,云央重新进到内室。
即便婢女们已经勤快地收拾、更换过了带血的衣物和被褥,空气中还是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和苦涩的药味。
薛钰安静地俯卧在床榻之上,乌黑的长发披散着,有一缕垂下。他褪去了衣衫,露出背脊来,冷白的皮肤上皮开肉绽,覆着的白布巾被鲜血染红,几乎不忍直视。
“回去罢,别吓着你。”薛钰睁开眼道。
云央望着他的侧颜,他微阖着眼,苍白的病容难掩俊美,比起平日里的神姿高彻,多了几分破碎。
云央的心揪了起来,快步走上去,走到他面前,动了动嘴唇,又不知该说什么。
“过来些。”薛钰道,“既然过来了,就凑近些,要不我怎么为你擦眼泪?”
云央一怔,下意识抬手抚上自己的脸颊。
手背上一片水迹。
她何时竟哭了……
见她不动,他撑起手臂要起来,云央如梦初醒般俯身去扶他,又顺手将他垂落的长发放在胸膛前,“姐夫,你快趴好,别动弹。”
对上青年温和的眼眸,午后的光和煦,映照过来,琉璃似的清浅温柔。
即使受了这样重的伤,他仍是谈吐得体,让人心生熨帖,“央央不必过于担忧,也就十大板子而已,慎刑司未下狠手,上了药,即可恢复了。而且此事与你无关,昨日是我没有及时赶到,若是我将你带在身边,就不会害你受那样的惊吓,更不会让你被人轻薄。”
说罢,他余光瞥她,那晶亮的眼眸果然水色更甚。
云央面露愧色,咬唇道:“姐夫,你、你、你又救了我一次,我该怎么报答你呢……”
她都听婢女们议论了,是那八皇子要她,是姐夫执言,把她一人之过揽在自己身上,在朝堂上直接驳了天家颜面。
薛钰伸手为她抹去眼泪,嗓音微哑,“若央央真有心报答,那便日日来为我上药吧。”
云央一怔,“啊?”
青年衣襟敞着,露出的脖颈修长,一滴汗珠顺着微滚的喉结滑落,俊美的面容泛着病态的潮红,垂着漆黑的眼眸看着她,带着一种难以忽视的侵略感。
午后的日光映着蓬勃的绿意,有点晃眼,她对上他深邃的眸子,不由得看得痴了,是她的错觉么?
薛钰注意到她微红着的面颊,薄唇勾起,胸臆间泛起如饮了酒似的微醺。
云央听到面前人似有似无地叹息,高大的身形将她完全笼罩,“怎么?嫌弃姐夫,不想给姐夫上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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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暑假家里人多了起来,很难静下心创作,我写文就得没人没声音才能写出来。
存稿消耗完了,之后落笔总觉得词不达意,唉,也不知道写的好不好,看评论是我最大的乐趣啦,有没有在看的宝子能跟我说说(探头探脑
第47章 不依靠姐夫,还想依靠谁?
云央抬起一双泪眼看他,摇了摇头,认真道:“不嫌弃的。姐夫受伤与我脱不了干系,我定然负责到底的。”
薛钰淡笑,她倒是仁义。
“怎么个负责法?”薛钰盯着她水润的眼,“我若是因此落下个残疾,央央可会一辈子顾着我?”
云央的眼泪又落了下来,“不会的不会的,姐夫,一定不会这样的,都怪我,是我给姐夫招了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