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年后工作很忙,他要下乡,南北非要跟着一道去看看。一个冬天,章望生都没理发,头发长了,两人到乡镇集市上吃了点东西,集市挺热闹的,卖什么的都有,吃的,玩儿的,农具,还挂起一些成衣。
剃头匠居然认得他,说:“望生同志来啦,早出正月了,要不要理个发?”
南北觉得这条件真不行,一个盆架,一条脏得看不出本色的手巾,地上搁着洗衣粉。章望生笑着摸了摸脑袋,说成。
剃头匠照顾章望生,旁人把那盆水洗得乌黑,也就一遍的事,他给章望生又搞了一盆水,很奢侈了。南北看着三哥头上全是洗衣粉沫子,心想怪不得他头发硬得跟刺猬一样。
章望生不嫌弃条件差,人家给他刮脸,洗头,剃头,一套伺候得特别细致。他付钱时不叫人找零了,觉得多用人家一回热水,剃头匠连连摆手:“那不成,那可要伤天理!”
手艺人靠本事吃饭,挺好的。
南北在旁边看着,一直看着章望生,他跟人说话那样和气,他还是三哥。
有一天,马老六托人打了个电话,告诉章望生,前一阵春雨出奇得大,他家祖坟那冲垮了土,问他得闲回去不,不得闲,他就找个三轮车弄些土给填上。
章望生打算回去一趟,南北问他:“在月槐树过夜吗?家里还能住人吗?”
章望生说:“能,六叔时常去给打扫,过年那两天我都住那儿。”
南北说:“我收拾点东西。”她已经十一年没回月槐树了,她在那住了十一年,长到十七岁,又离开了十一年
她有些恍惚,装了套很漂亮的内衣裤,还有洗漱用品,她还带了安全套,她十几年前就想着跟三哥睡觉就好了,她下定决心,要在月槐树跟章望生睡觉,在家里睡,在庄稼地里睡,她想到这,脸红心跳,觉得特别刺激,小时候就听人说谁钻玉蜀黍地里搞破鞋,什么肥白的屁股,鼓鼓的□□,太粗鄙了,太刺激了,她觉得在玉蜀黍地里野合,肯定非常过瘾,可惜现在时令没到。
她就想跟三哥野合,她以为自己会有那么点乡愁的,人啊人,她在美国确实有点乡愁的,此时此刻,却只想野合了。
第59章
月槐树变小了,以前很大,公社什么都有,大街很长,南北一条,东西一条,现在走,一会儿就到头了。
南北说:“三哥,月槐树这么小的啊?”
章望生笑道:“人长大了的缘故。”
是的呢,以为那样大的月槐树,她一抬脚,当年就走出了月槐树的树梢。
月槐树变化其实不算大,新添了一些房子,死了一些人,又降生一些人,和其他公社一样。没有公社了,公社这个称呼,消失在历史那条长长的河里,跟许多东西,许多人一样,一下就跟着水走了,流到人看不见的地方去。
他们的家,也就简单修缮了一下。菜园子里种着辣椒、大葱、荆芥,样样都在。春气一暖,照旧有蝴蝶、蜻蜓、蜜蜂。这是她的园子,南北一见园子,就实实在在拥有了什么,她打童年起,就照顾这园子,她长到十七岁,离开园子,往外头去,园子就寂寞了。
她以为园子会长满野草,变得荒凉,但热闹仍旧,是马六叔帮他们照料着园子,好叫他们回来的时候,见的是园子,而不是野草。
马六叔见着他们了,非常高兴,他许多年没见南北了,他老了,时间从他脸庞、鬓发、牙齿上溜过,给她的眼睛是一个老了的马六叔。马六叔一见着南北,就想起八福小子,两人同岁,他想抹眼泪又觉得不合时宜,因为许多年过去了,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马六叔脖子上挂着一串钥匙,叮叮地响,他把章家堂屋的门打开,春光洒进来,他高兴地吆喝起来:“东家,望生回来啦!”那是吆喝给章文良听的,他在哪儿呢?在天上,兴许一直看着人间的事。
屋里一些太陈旧的东西,已经没有了,换成了新的。南北在堂屋东间、西间,看了又看,章望生跟她一块儿把被褥抱出来晒,马六叔在后头说:“你婶儿都给拆过了,洗得干干净净。”
章望生说:“婶子有关节炎,别叫她洗,我来自己就能洗。”
他们说了会儿话,借辆小三轮,拉着土颠簸上山,一路春光明媚,树长出新芽芽,天那样高,地那样远,麦田绿连着绿,叫风吹得起起伏伏。
田垄那有人吵架,到跟前去,大概就是两家因为墒沟地界争得不行。等麦子一熟,那就是多割两垄地的事。这家是寡妇失业,带着一儿一女,女孩子还小,男孩子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年,白净孱弱,却站在他母亲妹妹前头。
“你今年一垄,明年一垄,十年下去,这四亩八分地就娘熊只剩八分了!”另家嚷嚷着,也是一大家子,“叫大队来,重新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