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贵妃想说事实本就如此,但她心底清楚,这番话说出来,根本不会有人相信!
杜才人跌倒时的惊愕和慌乱不似作伪,今日一事究竟是谁在算计她?
她若是倒下,能得渔翁之利的人太多,只从利益上看,周贵妃居然一时半会地锁不住凶手。
有人搬来椅子给胥砚恒坐下,太后终于看向他,她恼怒地瞪了他一眼:“你看看,这就是你倚重的贵妃,至今宫中妃嫔小产的事件一而再地发生,今日众目睽睽下,她都敢对皇嗣出手,可想而知背地里多么肆意妄为,你还要维护她不成?”
胥砚恒捻了捻腰间的平安穗,他语调平平,声音冷淡,没有一点情绪:“母后说笑了,事关皇嗣,当真确认了是贵妃所为,朕定不轻饶。”
闻言,太后这才觉得满意,但也依旧皱眉:“所有人都看见的事实,还能有假?”
胥砚恒懒得回答这个问题,这宫中,眼见也不一定为真。
偏殿陡然跑出来一个人,她披头散发,殿内的血腥味在她出来后越发浓重,让众人不由得抵住口鼻,来人脸色煞白一片,趴的一下扑倒在周贵妃身上,她凄惨地尖叫着:“你这个毒妇!我要杀了你!”
众人哗然,认出了来人是杜才人。
她身下全是血,滴滴答答地落了一路,周贵妃猝不及防地被她扑倒在地上,一时间居然没有反抗之力,被她扇了几个耳光,才回过神:“你疯了!”
杜才人的确疯了,在钟太医说她孩子没有保住,说她彻底坏了身子后,她就疯了。
她的前途,她的未来,全部被毁了!
她岂能不疯?!
她不顾身子跑出来,就算是死,也要拉上周贵妃垫背!
一阵混乱,褚青绾都不敢去看胥砚恒的脸色,颂夏和卢宝林拉着她退了半步,避开中间的混乱圈,众人只听见一声风雨欲来的平静声:“将她们拉开。”
四周蓦然一静,宫人齐齐上前,硬生生地掰开杜才人的手,将二人彻底分开。
杜才人身子瘫软地倒在地上,她压抑至极地喊了一声,她蓦然仰起头,红着眼看向胥砚恒,声声泣血地喊:“皇上!是她害死了我们的孩子啊!皇上,您杀了她!您杀了她!”
周贵妃从未这么狼狈过,她恨死杜才人了,她捂住脖颈倒退了几步,忍不住地一阵呛咳,她脖子上是一片掐痕,可想而知,杜才人是有多么想让她死。
胥砚恒居高临下,冷淡地看向杜才人,许是他的眼神过于平静,没有一点悲伤难过,甚至怜惜,杜才人陡然清醒过来,她的哭声戛然而止,只剩下一声迷惘的:“……皇上?”
有泪水和话音一起砸下,杜才人觉得小腹越发的疼了,疼得她浑身打颤,也浑身冰冷。
胥砚恒只是问她:“冷静了么?”
众人噤声,忍不住生出兔死狐悲之感,今日遭难的是杜才人,来日轮到她们时,胥砚恒会不会也是如此薄情。
褚青绾也不由自主地轻颤了下眼眸。
杜才人猛然崩溃,她手指颤抖地指着周贵妃:“皇上让我怎么冷静!那是我的孩子啊!她害死了我的孩子,我恨不得饮其血!啖其肉!也难消我心头之恨!”
她的悲恸过于浓烈,让胥砚恒也不由得沉默了一刹。
周贵妃心生不安,她打断了杜才人的话:“够了!你莫要被丧子之痛冲昏了头脑,当时是否是本宫害了你,你难道不清楚么!”
周贵妃恨不得立即处死杜才人,但为了洗脱自己的罪名,只能让杜才人冷静清醒:“莫要放跑害死你腹中皇嗣的真正凶手!”
她话音甫落,却只见杜才人自嘲讽刺地看向她,她眼泪不断掉落,唇角冷笑:“不要狡辩了!除了你还能有谁!”
杜才人咬定了她是凶手,周贵妃如鲠在喉,她转头看向胥砚恒,却在对上胥砚恒眸中的失望时,陡然失声。
失望?
周贵妃狠狠地打了冷颤,她立即出声:“皇上明鉴!臣妾和杜才人无冤无仇,岂会害她?再说,臣妾要真的害她,又怎么会在众目睽睽下行事,是生怕不给自己惹麻烦么?”
一直安静的何修容忽然说了句:“情绪难自控,即便是贵妃娘娘,也未必没有冲动的时候。”
言下之意,今日一事乃是周贵妃的冲动之举。
愉妃抵了抵额角,她轻慢地摇头:“也是,娘娘惯来不喜别人顶撞自己,会一时恼怒上头也是在所难免。”
她看似是在替周贵妃说话,却是话里话外让周贵妃将冲动行事的罪名给坐实了。
墙倒众人推,遑论倒的是周贵妃这一堵墙。
宋昭仪没说话,她只是望着眼神空洞、浑身狼狈的杜才人,轻轻叹了口气,解了身上的鹤氅,让人披在杜才人身上。
在众人看向她时,她只是闷声道:“这殿内虽然点了地龙,但终究是冷了点,她初小产,不宜受凉。”
宋昭仪和杜才人同住一宫,她本就有教导和规束杜才人的职责,加上杜才人曾救过大皇子,她会忍不住替杜才人说话,众人也能理解。
褚青绾轻挑眉。
偏偏是这个时候,一人一语,压力却全到了周贵妃身上。
周贵妃呼吸都不由得颤抖,没人相信她,或者说,人人都想拉下她,她久居高位,手握重权,若皇上一心护她也就罢了,但明显皇上如今对她也有了恼意,后宫没有蠢人,没人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梅影也觉得浑身发冷,她不懂,只是寻常的一日请安,怎么会变成这样。
周贵妃压住心底的不安,强逼着自己冷静镇定:“皇上,今日一事当真不是臣妾所为,分明是有人推了杜才人,才会叫杜才人撞上臣妾的仪仗。”
胥砚恒垂眸望向她:“你说有人推了杜才人,那么,是谁?”
周贵妃哑口无言,人潮混乱,她怎么能看得清!
但她说不出话,让这番言辞变得像是她的推托之词,太后当机立断,她没看周贵妃,很显然,她也清楚今日是否能扳倒周贵妃,全看胥砚恒的态度。
太后皱眉:“皇上也看见了,周贵妃根本没办法替自己脱罪,皇上还要偏袒她不成?”
胥砚恒耷拉着眼皮,没有说话。
所有人都在等他,杜才人朝他爬去,伸手拉住他的衣摆,她手上沾满了血渍,染脏了他的衣裳,胥砚恒不经意地拨开腰间的平安穗,杜才人眼泪掉下来,她仰头说:“皇上,求您怜他。”
她拉住胥砚恒的手,贴在她平坦的小腹上。
胥砚恒的视线仿佛停了一刹,又仿佛没有,他再抬起头时,周贵妃猛然被一种强烈的不安笼罩,但她说不上来这种不安从何而来。
凡是和慈宁宫的对峙,胥砚恒总是会不动声色地力挺她,所以在见到胥砚恒时,她不由自主地松懈下来。
杜才人是太后的人,周贵妃从一开始就不觉得胥砚恒对杜才人的宠爱能有几分真心。
否则,胥砚恒也不会对何修容越来越冷淡。
所以周贵妃才不懂,怎么短短片刻,她就变得举目皆敌,而胥砚恒也不像往日一样站在她这边。
胥砚恒终于出声:“周贵妃谋害皇嗣,德不配位,即日起,贬为嫔位。”
他声音冷淡,让人听不出什么情绪,众人却是被他的话惊到,半晌发不出声音。
周贵妃猛然抬头,她不敢置信地看向胥砚恒:“皇上?!”
贵妃乃是四妃之首,如今被贬为嫔位,一掉就是六个品级,而且,她和瑾贵嫔不同,德不配位四个字一出,她根本不可能再执掌宫权,五品的位份,也代表了她不能亲自抚养皇嗣。
意识到什么,周贵妃脸色倏然煞白,她拼命摇头,终于慌乱:“皇上,您不能……不能这样……小公主离不开臣妾的!”
即便是杜才人小产,依着胥砚恒往日行事,她也不该被贬低这么多位份,联想起那日胥砚恒提起的皇子所,周贵妃忍不住地打了冷颤。
——胥砚恒是不是早有预谋?
对她的话,胥砚恒垂眸和她对视,语气不明道:“你行事不端,朕岂放心让你再抚养小公主。”
周贵妃身子陡然一晃,她声音拔高凄惨:“皇上!”
胥砚恒眸中没有一点情绪波动。
有人隐晦地扯了下唇,望向周贵妃的视线冷意盎然。
太后和周贵妃斗了这么久,见其终于栽了,再也忍不住心思:“周嫔品德有亏,再管理六宫恐怕也是难以服众,不如——”
她话音未尽,胥砚恒就打断了她:“朕知道母后苦心,日后由容修仪和瑾贵嫔共理六宫,好在二人也有经验,不会出什么差错。”
太后神情僵住,她费尽苦心扳倒周贵妃,难道是为了给容修仪和瑾贵嫔做嫁衣不成?!
胥砚恒却是眉眼露出些许疲倦,他不动声色地将自己衣摆从杜才人手中扯出来,转头吩咐:“好好照顾杜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