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拿朝纲来压哀家!这些年,你可没少包庇纵容,为平乐开脱罪责。”
太后忽然冷笑一声,指着他的鼻子,言辞厉色,“萧贵妃刚薨逝,她就敢豢养面首,在府中淫乐,你做父亲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哀家也是瞎子?”
“母后,母后,朕的亲娘也。”崇昭帝按住激动得浑身颤抖的承庆太后,太阳穴突突直跳,还得低声下气安慰。
“朕向你保证。待此事水落石出,朕一定重重罚她,给魏王讨回公道……”
太后冷笑,“那皇帝要如何处罚?哀家听闻,陆经和卢克符联名参他,犯下十数桩大罪……皇帝,若还想大事化小,包庇纵容,那可就寒了天下人的心……”
崇昭帝皱眉道:“母后,平乐也是您的孙女。她再是任性胡为,又怎会通敌杀母……”
“哀家没说她通敌杀母!”太后忽然盯着墙上挂着的《教子图》,重重一哼,脸色差到了极点,“只是这公主被皇帝宠坏了,今日可以为一己之私,拿魏王挡刀,他日难保不会对皇帝和哀家动手……”
墙上那一幅《教子图》,是先帝御笔亲绘。
崇昭帝心中一惊,立刻起身整了整衣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儿子明白母后的苦心,今日回去,自会敲打平乐……”
“皇帝啊皇帝!”承庆太后轻声叹息,“你可知,哀家要敲打平乐,更要敲打你——莫要让手足之争,毁了祖宗基业啊。”
“是儿子不孝……内不能安皇室,外不能定朝纲,还让母后跟着操心……”
承庆太后喉头微微一哽,忽然握住崇昭帝的手。
“皇帝,哀家老了,不想看见哀家的孙子们自相残杀。你也别再犯糊涂了啊。”
崇昭帝低头,看见太后鬓角的白发。
“母后教训得是,儿子自当秉持公正,不偏不倚。”
承庆太后叹息着摇了摇头。
“当断则断!要快刀斩乱麻,尽早铲除后患……莫要让精心栽培的几个皇子,为了一个女子,断了兄弟情分……”
崇昭帝抬头,有些听不明白。
“母后的意思是?”
承庆太后看他一眼,眸中闪过冷光。
“哀家知道你为难,不用你出手。平乐这边,明日哀家派管教嬷嬷去,严加教化,相信她会有所收敛。眼下真正棘手的,是那个小薛氏……”
殿内静了半晌。
她忽然凝目,若有所指地道:
“有人说她从旧陵沼出来,身上带着二十万白骨的怨气,哀家原是不信的,可自从她回京,朝堂内外何曾平静过?百花宴上公主癔症、太子中毒,哀家寿诞翻出旧案、纷争不断。中秋宴上萧贵妃暴毙,卢氏惨死,还有……太子为她当众失仪,端王为她兄弟阋墙,如今连魏王都被拖下水……”
崇昭帝怔住,“母后是说……”
“这个小薛氏留不得!”太后定定地看着他,神色森然。
“不管她与旧陵沼那些旧人有没有干系,都是一个祸乱宫闱的变数。夜长梦多,不如趁早除去。更何况——”
她停顿一下,声音更低,“眼下内廷丑闻频出,萧贵妃和卢氏的案子悬而未决,已是人心惶惶。若不尽快堵住悠悠众口,朝堂必生大乱!难不成,你当真让几个皇子为她自相残杀,或是让平乐公主担上杀母之罪?”
殿内忽起一股凉风,卷得纱帘轻响。
崇昭帝看着太后布满皱纹的脸,片刻点头。
“母后所言……有理。”
“哀家并非心狠,实在是为江山社稷考虑。这小薛氏留着,便是一个祸害。”
太后叹息一声,神色决绝。
“若是错杀了她,便当她生不逢时、命数该绝!若菩萨为此降罪,哀家自会去黄泉路上赎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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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申初刻。
东宫书房的烛火,被北风卷得明灭不定。
才将将九月,天气便冻得人骨头生疼,李肇披着一件玄色貂裘大氅,在煮茶的炉火旁,正襟危坐,茶水溅湿了袖口,他却浑然不觉。
梅如晦轻咳一声。
“殿下无须担忧,薛六姑娘安然无恙。”
李肇原就想将这个“功劳”,让给端王,并没有插手营救,只是派人通知端王,然后冷眼旁观。
不费一兵一卒,便解了困局,既救了人又削弱对手,可谓坐收了渔利。
但此刻的东宫,气氛凝重如铁,上上下下都紧张到了极点。
承庆太后对魏王下狱一事大为震怒,在皇帝面前发了好大一顿脾气,事情闹得六宫内外,无人不晓。
皇家丑闻,最是让人津津乐道。
东宫骑驴看戏本是好事,但夜枭方才进来禀报了一桩异事。
“太后今日午后,在慈安殿召见太医院旧臣王伯安,屏退左右,不许任何人靠近,在内殿足足谈了一个时辰。”
“王伯安?”梅如晦捋着胡须,眉头紧锁。
“微臣记得此人最擅长炮制偏门奇方。当年太后还是先帝的良妃时,王伯安还在掌管御药房……后来陛下登基,他便隐退归田。太后突然召他,是有些古怪……”
李肇不默。
夜枭点点头。
梅如晦祖上三代都是谋士,博闻强识,见多识广。
“这位王太医精通医术,有一种独门禁方叫‘雪里枯’,发作时与风寒无异,却能在七日内侵蚀心脉……”
李肇突然抬眸,声音冷冽,“何谓雪里枯?”
梅如晦摇了摇头,“此方是宫廷禁术,医典都无记载,微臣也不得而知,只是听家父早年闲谈时提及,当年先帝有一位宠妃暴毙,一夜间三千青丝变白发,便有人怀疑与此方有关……”
说罢,他又犹自狐疑,目视太子,一字一句。
“难道是太后身子不适?”
“不对。”李肇忽然起身,疾步走到案边。
案几铺开的,是一幅刑部大牢格局图。
他森寒的目光,紧紧锁定在一个朱砂标红的小圆圈上……
那是关押薛绥的位置。
第231章 谋局
承庆太后能在先帝一朝波谲云诡的后宫争斗中,成为笑到最后的赢家,绝非寻常妇人可比。
她此时召见王伯安,绝非无的放矢。
若是想要对薛绥下毒手呢?
只需略施手段,便能让人悄无声息地死在牢里,神不知鬼不觉,再随便找个由头,坐实畏罪自尽,那毒杀萧贵妃和卢僖的悬案,也就死无对证了……
这个结果既保全皇家颜面,又能堵住悠悠众口……
没有人会深究真相。
到那时,薛绥纵有千般冤屈,也再无人追究真相。
念及此,李肇忽然开口,声音冷得像腊月的冰河。
“更衣备辇,孤要往紫宸殿面圣。”
梅如晦一愣:“殿下,此刻面圣……”
“父皇以赐婚相逼,不过是要孤抉择。”李肇转身,指尖划过案头摊开的婚书,忽然冷笑,眼尾的戾气一闪而过。
“既如此,孤就顺了他的意,应下这门婚事——”
“殿下这么想就对了。”梅如晦微微颔首,低声附和道:“郑国公府的势力,确实可以借重。”
李肇猛地扭头,“孤岂会坐以待毙?”
梅如晦心中一惊。
李肇从得知赐婚便沉默不语,将自己关在书房推演局势。
此刻突然松口应婚,那眼中的冷静,竟比愤怒的时候更为可怕——
有一种暴风雨前的死寂,孤注一掷的狠绝。
“孤等不了七日。”
梅如晦心头剧震,忽然意识到什么:“殿下是说……”
“夜枭……”李肇忽然开口,“去查刑部北衙的典狱副使陈圭。本王记得他上月新纳的妾室,是郑国公府管事嬷嬷的侄女。”
他又看向梅如晦,声音轻得像落在雪地上的羽毛,“去寻一副精巧的人皮面具,再找一个与她身形相似的秋决女囚。”
梅如晦吓得心头剧震。
“殿下,莫非要……要劫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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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墙里,椒房殿的铜雀烛台上燃起了新烛。
谢皇后对着菱花镜细细梳着青丝,梳齿划过发梢,她突然停手,怔怔望着铜镜——
那乌发中间,有一根显眼的银丝。
她竟然也有白发了……
“娘娘,郑国公夫人递了谢恩的折子。”玉姑姑捧着朱漆托盘进来,上头的洒金纸笺还沾着清幽的玉兰花香。
“说是感念天家恩德,郭氏一门定不辜负厚望,为朝廷效犬马之劳……”
谢皇后抬起手,将那根白发扯下,放在妆台上。
“太子这桩婚事,说到底是为难了他,只盼他能体谅本宫身为人母的一番苦心……”
“娘娘,太子殿下方才去紫宸殿请安,图雅公主正在跳舞……”玉姑姑为皇后簪上玉钗,语气透着担忧。
“奴婢听殿的小黄门说,太子殿下候了足足一炷香,才得陛下宣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