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笋段入口,鲜滑入味,用面筋做的素肉也嚼劲十足,裹着酱汁格外香浓……
她眼尾微微一弯,由衷地笑着夸赞。
“脆嫩爽口,比斋房的大师傅做的还要多几分鲜味。如意的手艺,越发精进了……”
如意听罢不免有些眉飞色舞。
“姑娘爱吃便好,往后如意再琢磨些新菜式,保准让姑娘吃得顺口。”
越是有人夸,越是有兴致。她得到鼓励,没事总琢磨变着花样为薛绥做吃的,受益的人自然是薛绥自己。
一个小昭武艺高强,形影不离地护身。一个如意厨艺精湛,悉心照料着饮食。又有一个锦书心思缜密,打理庶务,大事小事安排得井井有条……
她觉得自己这庵中岁月,着实舒心……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外头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锦书掀帘进来,手中捧着一个描金漆盒,神情带笑。
“姑娘,明慧县主又遣人送东西来了。”
薛绥微微扬眉,笑着让她端过来,打开一看,羊脂玉的梳妆用具,梳篦、镜奁俱全,边角还镶着细碎的珍珠,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盒底压着一张素笺,郭云容的字迹很是娟秀。
“家中四兄婚事将近,事务繁杂,云容不得空闲,已久未到庵中拜望,今聊备薄礼,尚祈姐姐笑纳为盼。云容顿首。”
薛绥看信,如意和小昭便开始清点玉饰。
这郭三姑娘出手,也真是大方。
两个小姑娘瞧得眼热,小声惊叹着啧啧咂舌。
“她近来如何?”薛绥将素笺放下,指尖划过冰凉的玉梳。
锦书低声道:“听京中传来的消息,县主自从被封为明慧县主后,皇后娘娘时常召她入宫陪伴,私底下,也忙着为他相看儿郎,听说这京中适龄的青年才俊,几乎都过了一遍眼……”
“县主可有属意的人?”
锦书摇摇头,“这个婢子就不知晓了,县主好似对婚事不甚上心,只说是缘分未到。至于郑国公府那边……”
她欲言又止,瞥一眼如意和小昭,示意她们出去。
待门扉轻轻合上,她才放低了声音。
“郭四郎和薛八姑娘的婚礼,就在月底,薛府已遣人送了喜帖到庵中,问姑娘可要回府观礼……”
说罢见薛绥不语,又继续低声禀报。
“近日京中米价飞涨,军需贪腐案波及漕运调度,再有西疆道路冰封,又逢雪灾,大军粮草告急,百姓恐慌囤积,粮商趁机哄抬价格,民间怨声载道、流言四起……”
“郑国公郭丕的二儿子,任司农卿掌管仓储,中饱私囊,这次薛二老爷押送回京的粮草使,把他攀咬出来了……”
薛绥听她一一说着京中乱象,神色不变地轻抚佛珠。
“大师兄办事,我总是放心的。”
锦书道:“郑国公府卷入越深,越难全身而退。”
说着她深吸一口气。
“可惜了郭三姑娘,本是个明媚率真的妙人,却要为父兄的行径背负污名,受家族拖累。”
薛绥沉默片刻,将那漆盒推到一旁。
“收起来吧,差人送回郑国公府。往后明慧县主再送东西来,一概婉拒。”
锦书应是,抱着漆盒退下。
如意瞧着她的背影,进门便不解地问薛绥。
“姑娘,这些可全都是好东西,显然是明慧县主精心挑选的,姑娘为何要拒了县主,教她伤心……”
“佛门净地,要这些俗物做什么。”
薛绥淡淡道,目光转向窗外。
庵后的竹林在春风中沙沙作响,几只麻雀落在梅树枝头,叽叽喳喳地叫着。
郭云容是个难得的好姑娘。
可血海深仇,不能不报。
十年苦心筹谋,更不能就此罢休……
郭照怀欠她的,她会讨回。
郑国公府搜刮的民脂民膏,她也会替黎民百姓追讨干净……
如旧陵沼三位师父所言,替天行道!
只盼到时候,郭云容已然觅得良人,不再受娘家牵连为好……
第262章 败火
赤水关的风雪刮了整整数月,将赤水关内外冻成一片苍茫雪原。
水月庵的老梅树,却在春寒里落尽了最后一片花瓣,露出虬结的枝干,仿佛褪尽铅华的老僧,静默地守着山门……
竹林抽了新笋,笋尖顶破湿润的泥土,带着春日的潮气,连空气里都浮着清鲜的草木香。
薛绥立在禅房窗前,看小昭踩着木梯、踮着脚采摘墙上垂挂的金银花藤。
“这金银花开得正好,晒干了泡花茶,夏日里最是败火。”
小昭身手利落,青布裙角扫过竹影,便轻盈地扶着梯子跃下,鼻尖沁着细汗,笑容明媚。
“姑娘,如意在灶房煨了春笋炖腊肉,姑娘要不要尝尝?昨儿托山下货郎买的猪肉,肥瘦相间,香得紧呢!”
薛绥嗔她一眼。
“又偷着买荤腥,仔细师太闻见味儿……”
“放心,如意用荷叶包着的,门窗关得严实呢……”小昭挤挤眼睛,麻利地收拾竹梯,嘴角带着俏皮的笑。
“姑娘身子骨单薄,正该吃些油水补一补。昨儿锦书姑姑还说,您夜里又咳了?”
薛绥转身,弯腰取过温在炭炉边的小瓷盅,轻轻饮下一口清润的枇杷膏。
“山里潮气重,咳嗽几声,不碍事。”
话虽如此,喉头那点痒意却如同羽毛在轻轻搔刮,教人心头发痒却又无从抓挠。
自从解了情丝蛊,体内的躁动消了些许,旧疾却似有反复,尤其是春雨连绵的日子,总觉得筋骨间透着酸软寒意。
她摩挲腕间佛珠,眸光渐淡……
自梅林一别,赤水关的战报便如雪花般飞入上京。
李肇的名字频繁出现在塘报里,有时是夜袭敌营,有时是抢修粮道,字里行间透着铁血杀伐,昔日那位冷峻孤高的太子殿下,已让成为边关将士口中的雪岭之鹰,便是那些从前嘲讽他的文人墨客,也大赞其勇。
然而,捷报之后,便是连绵的大雪灾,粮草不济,大军被困孤山月余……
满朝都以为李肇会折戟沉沙,不料他竟率残部数次击退阿史那的精锐,硬生生在黑风口的绝境之地,扎下一颗楔子,不让敌军寸进一步……
这些消息,都是薛绥从天枢的渠道得来的。
自从水月庵策马一去,李肇再没有给她传个只言片语。一去西疆,便好似人间蒸发了一般……
当然,这也是情理之中。
一旦没有了情丝蛊的牵引,李肇不恨她已是宽宏大量,怎么可能还像以前那样,对她疯魔痴缠……
薛绥甚至都能想到,当他从情毒中解脱出来,再回想曾经的种种纠缠与算计,只怕恨不能将她挫骨扬灰。
“姑娘,山下有人送东西来,说是郑国公府的。”
锦书掀帘进来,手中捧着一个沉甸甸的提篮,神色有些为难。
“还是明慧县主差人送来的,说是上巳节的踏青礼。”
薛绥想起郭云容那双清澈又执拗的眼眸,终是摇了摇头。
“上次的东西不是让你送回去了吗?再回她一句,佛门清净,不敢受此厚礼。”
锦书轻叹一声:“前儿听京里传来的消息,县主近来拒了好几家提亲的,皇后娘娘着急,亲自相看了几位勋贵子弟,县主都说想再侍奉祖母两年,婉拒了……”
薛绥心头莫名一滞。
莫不是郭三姑娘情愫未散,还想着李肇?
从前李肇拒婚,是情丝蛊作祟,等他活着回来,恢复清醒看清本心,说不定与郭云容的姻缘会有转机。
如今,她更要与郭三姑娘划清界限,以免将来她更生烦恼……
正思忖间,院子里传来清脆的环佩声。
“了尘师父可在?”
薛绥微怔。
水月庵山高路陡,甚少有人来找她。
锦书出去查看,片刻后便笑盈盈地引着人进来了。
“姑娘你看,谁来了?”
门帘轻挑,一个牵着孩子的妇人款步进来。
不是文嘉公主,又是何人?
“平安!”文嘉穿着一身素雅的丁香色春衫,外面罩了件藕荷色羽纱披风,鬓边簪着一支银蝶钗,笑容明艳。
在她身侧的妞妞,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粉雕玉琢,煞是可爱。
“姨姨……”妞妞怯生生地唤了一声,便拽住母亲的裙子,只露出半张小脸打量薛绥。
“瞧瞧我家妞妞,人长高了不少,性子倒比从前腼腆,见了人便害羞……”
文嘉笑着将妞妞往前轻轻推了推,交到薛绥的手上,自己便在对面的蒲团上坐了下来。
“到底是这山里的水米养人。”文嘉细细端详薛绥,眼底有真切的笑意。
“平安这气色比从前在京里,瞧着还红润一些,这青灰布袍一衬,倒真显出几分宝相庄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