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晴儿心头狂跳,瞬间明白了太后的意思。
昨日里图雅在御花园,冲撞了她,陛下虽口头斥责,私下里却多有纵容……
她心下不悦,但在这个节骨眼上,也不便与一个异族女子争宠……
太后是在教导她,要利用萧家的朝堂根基,以及自己身为后宫宠妃的影响,让皇帝制衡太子,实在不行,储君换个人做,也不是不可以……
她连忙深深福下。
“臣妾愚钝。谢太后娘娘金玉良言,臣妾定当谨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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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上风波未停,暗潮汹涌。
流言惶惶间,各派势力明争暗斗。
转眼,又霜花覆瓦,冬意渐浓。
腊月廿三,小年。
祭灶王的爆竹声惊散山雀。
寒风呜咽,刮过庵堂外的竹林,发出鬼哭般的啸音。
菜畦里,霜打过的萝卜缨子蔫蔫地耷拉着,在冬日的暮色下,透着一股倔强的枯黄。
薛绥裹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精布袄袍,袖口挽起一截,露出细瘦伶仃的手腕,将最后几个冻得硬实的萝卜从冰冷的泥土里挖出,抖落泥块,然后放入篮子亲手拎回庵堂。
禅房里静悄悄的。
她净手入屋,放下帘子阖眼休憩。
不知过了多么,刚入梦乡……
耳边“吱呀”一声!
禅房那扇面向后山的陈旧木窗,被一股大力猛地推开,撞在墙壁上,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凛冽的寒风,刀子般灌入温暖的室内。
炭盆里,余烬翻飞……
一道高大挺拔的玄色身影,利落地翻窗而入。
是李肇。
他英挺的眉峰微微蹙起,身上大氅沾满夜露、靴底沾着一层半冻的泥泞。
显然是一路疾驰,踏着险峻山径而来。
“殿下?”薛绥惊惑不已。
李肇没有言语,反手关上窗户,将呼啸的寒风隔绝在外。
四目相对。
室内骤然安静下来。
炭灰的余味和他身上清冽又危险的气息,交织弥漫。
薛绥慢慢起身,拔亮灯芯,站在灯影里,看着这只暗夜突袭的鹰隼。
太子的脸色晦暗难明,一双深潭似的眼底,有狂澜般翻涌的情绪……
杀伐戾气,隐而不发。
更有一股沉甸甸的、几乎要破冰而出的执念。
“殿下这时前来,可是有要事嘱咐?”
李肇一步步走近,靴子踩在冰冷的青砖地上,发出沉实的声响。
高大的身影带来无形的压迫感,将她完全笼罩在他的气息之下。
两人之间,只隔着一步之遥。
近得,仿佛能看清彼此瞳孔中清晰的倒影。
“孤来,是有一句话要问你。”
第294章 两两真心
油灯昏黄。
光晕笼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勾勒出紧绷而悍利的线条,显出一种孤狼般的隐忍和攻击。
薛绥动作微顿,迎向他视线。
“殿下要说什么?”
李肇在她面前站定,没有即刻说话。
黑眸死死锁住她,胸膛在剧烈地起伏,却很犹豫,仿若在经历一场命运的搏杀……
“薛平安。”
半晌,他终于开口。
声如寒铁。
一字一顿,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与不容错辨的炽热,每一个字都仿若深思熟虑后,从喉咙深处艰难挤压出来……
“若孤……不再是太子。不再是这大梁的储君,你当如何?”
薛绥静静地看着他。
微微一笑,笑意极淡。
然后抬高手臂,坚定地搭在他的肩膀上,指尖温热,残留墨痕,像生死与共的战友,像心意相通的知己,也像交缠的刀剑,隔着衣料,触上他肩骨的旧伤……
“薛六当初选择与殿下同行,从来不是因为殿下的身份。”
她声音轻柔。
近乎怜惜。
有一种穿透皮囊的力量。
话音未落,已砸碎了满室的风声……
“殿下是太子,薛六在。殿下不是太子,薛六仍在。”
李肇喉头狠狠一滚。
“薛平安……”
简单到极点的承诺,完胜。
李肇深不见底的眸子,凝固在她微笑的脸上,死死攫住,舍不得挪动半分。
“孤若败了,你可知意味着什么?”
“知道。”薛绥浅笑。
“自古成王败寇,天家无情。这大梁皇朝的丹墀之下,本就白骨累累。殿下纵是龙子龙孙,也难逃一抔黄土。”
“知道还敢相随?”
李肇喉结微滚,忽地扼住她的手腕。
低头时灼热的气息,急促而迫人。
“孤若身死名裂,既做不成你的棋,亦无法助你昭雪,甚至千夫所指,遗臭万年。到那时,你又当如何?”
薛绥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出一个微笑的弧度。
很平静,很从容,却没有一丝温度。
“焚尽东宫仇敌,血洗旧陵沼冤屈。”
停顿了一瞬,她声音稍稍拔高。
“黄泉路上,殿下的仇,薛六也一并报了。大不了玉石俱焚,同归尘土。”
她说得轻描淡写。
却有一种斩断退路的决绝。
不是殉情者的哀婉,是复仇者的宿命。
她将自己和李肇,绑在同一架冲向深渊的战车上,不死不休。
“好个疯妇。”
李肇好似是被这极致酷烈又直白的宣言,彻底击穿命中,高大的身躯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双手紧紧扼住她的肩膀。
“记住,孤不要你同归尘土,只要你活着。”
他俯身逼近,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平平安安地活着。隐其名、弃其恨,远离纷争,寻个良人,安稳度日。”
薛绥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戏谑,轻轻挣开他的手:“殿下上次还说,若您死了,让贫尼当一辈子姑子,青灯古佛了此残生。这么快就变了心意?”
李肇低笑,眼神幽深。
“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孤以为能替你铺好后路。如今看来,是高估了自己。嗯……孤,舍不得你一个人枯守寒灯。”
“殿下应当明白我的答案。”薛绥目光幽然,语气平静,“一个见过人心,蹚过炼狱的女子,如何能甘心于寻常岁月?”
“好。”他淡淡一个字,却重若千钧,“那便一起走下去。无论前路是刀山火海,还是万丈深渊。”
说罢俯身,在她额头印下一个极轻的吻,如同烙印。
对视间,时光亘古。
寒风在窗外呜咽着,卷过枯枝,发出尖锐的哨音。
禅房里一片寂静。
灯芯啪地爆开,骤然亮开。
不知何时淅沥的雨声,也盖不住两人沉重交织的呼吸…
直到李肇伸出手,将她单薄的身体紧紧搂入怀里。
“殿下弄疼我了。”
薛绥的声音闷在他潮润的衣襟里。
“平安,薛平安。”李肇勒紧她,深深呼吸,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沙哑,仿佛长久绷紧的弦,终于找到了片刻的依托……
顷刻间,那些抚平的心绪,被更为汹涌的暗潮所代替……
气息灼热,如野火蔓延。
那是在西疆战场濒死时,或是情丝蛊发作到极致才会出现的失控感,血液如同燃烧的岩浆,灼灼逼人,带着一种非人的执念与痴狂。
他狠狠贴住怀里女子,力道之大,似乎要捏碎她的骨肉,将彼此融二为一。
“看着我。”
“殿下,情丝蛊早断了。”
“你下的毒,一直在。”
“那殿下还不走得远一些……”
“不走。”李肇拽起她手腕,按在自己心口,“你说怪是不怪……离你远了,还不如死在你手里痛快。”
掌心的薄茧蹭过肌肤,烫得人心下发急。
“平安,让孤死在你手上吧。”
薛绥怔了怔,反应过来,下意识扣住他的肩膀往后推。
李肇却拽着她的胳膊,将人拉近,试图与她亲近。
薛绥屈膝撞他膝弯。
这男子身上却有一股子狼劲儿。
很喜欢破坏。
越是抗拒不满,越是纠缠得紧。
她索性错开两步,利落地伸手揪住他的腰带玉扣……
不料他早有防备,来不及用力,便让他死死抱入怀里,动弹不得。
薛绥气得说不出话。
“怕了?”李肇低低一笑,宽大的袖摆裹住她,声音低哑、滚烫,带着压抑的渴望,每一个字都仿佛浸着烈酒,灼烧耳廓。
“孤情毒又发了,平安不救吗?”
薛绥喉间发紧。
想抽手,却被他攥得更牢。
“殿下先松开,我去架子上拿药……”
“孤没救了。”李肇垂眸,鼻尖几乎擦过她眉骨,盯着那黑瞳里的自己,声音哑得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