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锦书郑重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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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晴。
文嘉公主府,仆妇们正在打扫残雪。
门房远远见着宜园的马车,忙不迭地迎下台阶,笑着行礼。
“薛六姑娘可算来了,公主盼了您一早上呢。”
车帘掀开,薛绥弯腰下车,身后跟着威风凛凛的黑十八。
刚进二门,就听见院里传来妞妞清脆的笑声。
薛绥抬眼望去,只见小丫头穿着喜庆的梅花小袄,梳着双丫髻,正踮着脚,去看廊下的鸟笼。
陆观辰和陆童童在廊下嬉戏,各人手里拿着一柄木剑,你来我往的对打。
文嘉则坐在窗边,手里做着针线,不时瞧一瞧孩子,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阳光落在她的鬓边,柔和静好。
“姨姨!”妞妞眼尖,先瞧见薛绥,立刻撒腿跑过来。
薛绥怕她摔倒,快步上前蹲下身子接住她。
刚要说话,妞妞已咯咯笑着,扑进她的怀里。
“姨姨,你怎么才来呀……妞妞都想你好久啦。”
小姑娘嘴甜,声音糯糯的,身子软绵绵靠上来,蹭得薛绥脊背发痒,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没等她开口,妞妞便瞧见了跟过来的黑十八,眼睛一下子亮开。
“姨姨,这是大狗狗吗?”
她半点不怕生,伸出冻得通红的小手就去摸黑十八。
黑十八警惕地后退两步,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声……
“乖。不许欺负可爱的小妞妞……”薛绥轻轻拍了拍它的头,黑十八便驯服地低下头,满脸委屈地哼哼,任由妞妞好奇地抚摸它厚实的皮毛。
“它叫黑十八,是从西疆带来的獒犬。”
观辰和童童也拎着木剑跑了过来。
“这狗狗好生威风!我从来没有见过……”观辰很有小少年模样,歪着头问得认真,“它好威风呀!我可以摸摸吗?”
“我要小狗,我也要摸摸!”童童也跃跃欲试。
两个孩子眉眼间都没有平乐的影子,长得更像他们的父亲,眼神里满是孩童的纯粹,干净明亮,不招人嫌。
薛绥莞尔一笑,吩咐小昭和如意。
“你们看着些黑十八,别让它伤着孩子,带他们去玩会儿吧。”
小昭应了是,如意立即掏出给黑十八带的肉干,唤着狗走了。
三个孩子跟着跑去,院子里笑声一片。
薛绥看了片刻,便被文嘉笑着迎进了暖阁。
“你可别太惯着他们……”文嘉亲手斟了一杯热茶递给她,语气亲昵,“这几个皮猴子,越来越没规矩。尤其是妞妞,这几日天天念叨去宜园找你,叨得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薛绥接过茶盏,目光在文嘉脸上停了停,微微一笑。
“陆将军回来后,公主气色愈发好了,可见人逢喜事精神爽。”
文嘉耳根微烫,低声道:“托福。夜里能睡个安稳觉了。”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更为软和了几分。
“陆将军他……待孩子极为用心,妞妞也肯亲近他。但观辰和童童两个孩子,宁愿窝在我这儿,和妞妞做伴,也不肯回陆家去,陆将军无奈,我也……乐得热闹。”
薛绥微微勾唇,笑意更盛了些。
这分明就是陆佑安用孩子做幌子,悄悄维护与文嘉的感情……
她安静地听着,不点破他们这层小心思。
直到文嘉说起近日要带孩子们去普济寺上香还愿,感谢菩萨保佑陆佑安平安归来,她才抬眼,认真地叮嘱。
“年关将近,外头龙蛇混杂。公主若出门,务必多带些人手,孩子们的身边,更离不得人……”
文嘉微微一怔,“可是……有什么不妥?”
薛绥笑了笑:“非常时期,谨慎些总没错。”
文嘉也算是经历过风浪的女子,立刻从薛绥的话里听出了不同寻常。
她放下茶盏,神色认真了些:“平安,你今日特意过来,不会只是为了同我说这些家常吧?”
薛绥沉默片刻,茶盏的热气氤氲了她的情绪,声音浅淡却清晰。
“文嘉。平乐早已潜回上京,一直藏在城里。”
第435章 女人谋
文嘉握着茶杯的手一颤,竟没有太多意外。
“平乐那般心性,怎会甘心幽居朔州?”
又轻轻一叹。
“我只是没想到,她真敢回来。”
薛绥道:“萧党倒了,她没了靠山,只会比从前更加疯狂……”
她话未说尽,淡淡望向文嘉。
“她与陆将军毕竟曾为夫妻,其间恩怨纠缠,外人难以尽知……”
文嘉脸色微微一白,眼瞳幽黑。
“我明白你的意思。”
她低头,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帕子,“不瞒你说,这几日我总觉得心神不宁,好似有什么东西堵着心口……原以为是年前事多,累着了。经你这么一提,倒是有些后怕……”
薛绥点头:“她心中积怨恐深,怎肯见陆将军儿女承欢,新妇在侧?若真存了心思,首当其冲的恐怕便是您和孩子。陆将军公务繁忙,难免有看顾不到之处,公主需得多加小心。”
文嘉想想便惊出一身冷汗。
她坐近握住薛绥的手,指尖冰凉。
“平安,好妹妹,你既来了,定是已有打算。快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薛绥一笑。
“此事也不必太过慌张,你听我说……”
二人头碰着头,低低说话。
暖阁里炭炉燃得正旺,说到激动时,脸颊都有些发烫……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一阵脚步。
一个管事快步而来,恭声说话。
“启禀公主,平安姑娘,西兹正使阿勒哈桑大人已到宜园。锦书姑姑遣人来问,姑娘何时得空相见?”
文嘉讶异地看向薛绥,眼睫微微一颤。
“是你召哈桑来的?”
薛绥点点头,放下茶盏:“使团不日即将返程,有些事得跟他交代清楚。公主,我先告辞了,你多多保重。”
“保重。”文嘉起身相送。
薛绥走出暖阁,黑十八立刻丢下玩闹的孩子们,小跑着跟在她身后。
妞妞依依不舍地追过来,抱着黑十八的脖子,嘟着嘴撒娇。
“姨姨,我能把黑十八留下来吗?我想让它陪我玩。”
薛绥笑着摸了摸妞妞的发顶,“黑十八不好管束,怕它惊着旁人。等忙完这阵子,我再带它来看你,好不好?”
妞妞哦一声,有点失落,却也懂事地点点头。
“那姨姨要快些来哦……”
薛绥与她拉了钩,又向文嘉颔首示意,这才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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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桑已在宜园的花厅等候。
这位西兹正使年约四旬余,五官深刻,身材魁梧高大,穿着一身西兹贵族特有的锦袍,规规矩矩地坐着,见薛绥进来,即刻起身,依礼仪抚胸行礼。
“哈桑奉召前来,不知姑娘有何吩咐?”
薛绥还了半礼,抬手请哈桑坐下,吩咐锦书上茶。
“正使大人请坐。听闻使团已敲定返程诸事,打算何日离京?”
阿勒哈桑笑道:“我等滞留上京已有数月,眼见公主殿下身子渐安,大年后便要启程,回赤水城复命……姑娘召下臣前来,可是公主殿下的身子又有不适……”
薛绥示意他先喝口热茶,暖一暖身子,再笑道:“母亲身子安稳,今日请大人来,是有别的事相托。”
阿勒哈桑忙道:“姑娘请讲。”
薛绥屏退左右,只留了锦书在侧。
“大人可知三十年前,旧陵沼惨案?”
哈桑面色微微一变,立即坐直了身子,语气也严肃了起来。
“如何不知?当年我西兹使团携厚礼赶赴上京,途中遭遇匪徒袭击,全无一生还,公主殿下也自此下落不明……若非为此,先王也不会发兵边境,助大梁皇帝覆灭前朝……”
“那大人可知,当年袭击使团的,并非什么山匪流寇,而是大梁重臣勾结边境守将,蓄意为之?”
薛绥目光如炬,直视着他。
哈桑猛地站起身,脸色铁青:“姑娘此言当真?这么说来……是有人刻意掳走年幼的阿依努尔公主,制造误会?”
“那倒也不是。”薛绥摇摇头,请他坐下,才道:“当年我娘是偷偷离开赤水城,并未照会前朝朝廷,无人知晓她的公主身份,不然也不会把她丢在荒郊野岭,任其自生自灭……”
“姑娘,究竟是何人所为?”
薛绥端起茶盏喝了一口,顿了顿,继续道:
“当年,萧嵩私下蓄养死士,伪装匪寇,截杀西兹使团。一为破坏两国邦交,将前朝的注意力转向边境,制造紧张局势。二为嫁祸镇国大将军萧崇,引皇帝猜忌,为取而代之铺路……我母亲是受了无妄之灾,若不是她福大命大,恐怕早已成了乱葬岗里的枯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