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宾客,今日喜宴照开,酒水管够。待孤料理完家事,便去接新娘子……”
他话音未落,见李桓虚晃一招攻其侧后,不由冷笑一声,手腕猛地一翻,剑势斜出如毒龙出洞,迅疾无比地挑飞李桓手中长剑……
当啷一声!
李桓的佩剑脱手而出,重重地砸在地上。
而李肇的剑尖,已直指他的咽喉。
“皇兄,让你的人,放下武器。”
他声音冷冽,不容置疑,“今日孤大喜,不想让喜堂沾染太多鲜血。”
场面顿时安静下来。
厮杀骤然停下,甲士们的兵刃悬在半空,连呼吸都似凝固……
所有的目光,全都落在兄弟二人身上。
李桓后退两步,慢慢抬手,用染血的护甲擦过下颌,低低笑了两声。
“我自幼苦读,五更起、三更眠,遍览群书、勤练骑射,样样比你刻苦,事事比你用心,父皇也明明就更属意于我……”
他微微昂起头,银甲上的寒光与血色交织,露出一抹凄艳的笑。
“而你,终日耽于享乐,对朝堂之事漠不关心,不过因生于中宫,沾了嫡子的光,便轻而易举地拿走了一切……你说公平,我便问你,这公平么?凭什么这大梁储君之位,只能是你?”
李肇剑尖微微向前一送,刺破李桓颈间的皮肤。
一缕鲜血蜿蜒而下……
李肇声音骤冷。
“因为你永远不会懂,什么才是真正的为君之道。你只看得见龙椅,却看不见龙椅下的江山百姓。”
当是时,殿内突然传出一声凄厉的呼喊:“陛下——”
李肇神色一变,反手一记剑柄重重击在李桓颈侧,将其击晕过去。
“捆了!看管起来——”
话音未落,人已如离弦之箭,疾步冲入内殿。
只见崇昭帝瘫坐在榻上,脖子上架着一柄匕首,持刀的人,正是连日来为皇帝熬药问诊的天枢。
榻前立着一个青衣老妇,手持乌木杖,双目灰白而空洞地望着前方。
在她的身侧,还站着几个身着劲装的年轻男女,气息凛冽、腰佩武器,一看便知武艺不凡。
而龙榻后的屏风已被挪开,露出墙壁上黑黢黢的暗门,没有来得及合上,也看不清里头的光景,一片幽深莫测。
显然,他们是趁着外面兄弟厮斗,宫闱大乱,偷偷潜入的。
紫宸殿是皇帝居所。
这一道暗门,旁人不会知情。
至少,李肇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
“不想喜事变丧事,就放下武器……”静善的声音冷如寒冰,“否则,老身便送他一程。”
第476章 栖凰现身
殿外兵戈刚歇,殿内再起波澜。
李肇抬手,示意身后侍卫放下武器,退出殿外,然后目光沉静地望了望静善,又转向天枢。
“舒兄,你是悬壶济世之人,潜入宫中挟持陛下,意欲何为?”
天枢手上的匕首纹丝不动地抵在崇昭帝的颈间,眼神沉冷,不发一言。
静善手中乌木杖重重一顿,灰白的眼睛“望”向榻上的崇昭帝,声音冷得像冰。
“李屺,你来说吧。”
崇昭帝气息奄奄,意识却异常清醒。
他睁着浑浊的双眼,扫过全场,最终定格在静善的脸上,干裂的嘴唇哆嗦着,挤出几个字。
“原来……你还活着……”
静善嘴角抿出一个近乎讥诮的弧度,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难辩昔日轮廓。
“李屺,我当然要活着,我忍辱偷生数十载,就是为了亲眼看着你们李家,如何一步步走向绝路,从龙椅上摔下来。”
崇昭帝喉头滚动,竟一时没有出声。
“老人家。”李肇开口,姿态放得极低,“旧陵沼之冤,朝廷已下令昭雪。二十万将士的英灵将得以安息,他们的亲眷也会得到抚恤。萧嵩等一干主谋,也都伏了法……您所求的公道,正在到来。何苦此刻兵行险着,徒增杀孽?”
静善蓦地转头,面向李肇。
“你就是李家堆金积玉养出来的太子,李肇?”
李肇颔首,“回老人家,我是李肇。”
“很好。”静善冷笑,“你既站出来与我谈公道,就该知道,有些债,不是杀几个替罪羊就能偿清的……”
“那老人家要的是什么?”李肇始终保持着温和平静。
“我要李氏血债血偿。”静善手持乌木杖直指崇昭帝,声音陡然拔高,“李屺,事到如今,你还要将罪责推给萧嵩一个人吗?若无你李氏父子背后谋划,萧嵩一介文臣,岂敢叛祖背宗,残害兄长?又怎能一手遮天,将二十万条人命污为反贼?”
崇昭帝脸色灰败如纸。
他好像没有听见静善的话似的,不顾颈间的匕首,艰难地从枕下摸出一卷用明黄绸布包裹的物事,抖着手打开——
“你看……你看这个……”他把东西递向静善,手还在抖。
“看看这个……再说……”
那是一幅画像。
想来是经常摩挲,边角已有磨损。
画上是一个宫装女子,眉目如画,巧笑倩兮,乍然看去,眉眼竟与平乐公主有几分神似。但画中女子的气质雍容温婉,没有平乐的半分骄纵,更显沉静端雅。
画轴一角,写着一行小字——
“永熙廿年暮春,绘于常春宫……”
从前宫中人看到皇帝对着这幅画像出神,私下里都暗自揣测,说皇帝对平乐公主宠爱之甚,平日里看不够,还要摆在枕边细看……
此刻,众人才发觉另有所指。
只是画中人青春正好,而眼前的老妇早已沧桑满目,不复半分旧日容色。
“李屺,死到临头,你还想玩什么把戏?”
静善侧耳听着绸布摩擦的细微声响,冷笑一声。
崇昭帝道:“那是你的画像……永熙二十三年春,宫里的画师所绘……你我那时……你我那时……约好仲夏日同去御河采莲……你嫌弃鬓边的玉簪入画不够亮丽,我便折了一枝海棠插在你的发间……”
“可笑!”静善握着乌木杖的手指,猛地收紧:“我早已双目俱盲,看不见你这些虚伪的把戏……”
“还是说,你以旧情相挟,是想摇尾乞怜,让我对你网开一面……”
崇昭帝瞳孔骤缩,望着那幅画像,再看她冰冷空洞的双眼,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在龙榻上,喃喃道。
“你……既恨我至此,杀了我吧。栖凰……”
栖凰?
殿中众人皆是一震。
老丞相陆经踉跄着上前一步,难以置信地盯着眼前目不能视的老妇人,声音微微发颤。
“尊驾是……大雍末帝唯一的嫡出女儿,栖凰公主?”
静善微微昂首。
虽目不能视,却自有一股睥睨天下的威仪,仿佛还是当年那个在常春宫接受朝拜的公主。
“你是何人?”
“老臣陆经,先父陆文渊,曾任,曾任大雍户部尚书。”
“原来是陆家郎。”静善语气淡漠:“难得,这世上还有人记得本宫的名号。陆经,你当年不过一介翰林,在我父皇面前奏对,父皇赏识,赞你少年老成,堪当大任,不仅让你入东宫伴读,辅佐太子,还将你擢升为吏部郎中,掌官员考核任免之权……没有想到你陆经竟转投新朝,官至宰相,真是光耀门楣啊。”
陆经面色惨白,撩袍跪地,老泪纵横。
“老臣……老臣惭愧!当年雍帝大修皇陵,引得民怨沸腾……先父冒死上奏,劝谏先帝停修皇陵,未被采纳,以至重病卧床……皇城陷落之时,恰逢先父仙逝,老臣守丧于乡,丁忧三年再返朝,已是新朝定鼎……”
静善无意听他辩白,声音苍凉而冰冷。
“那今日,陆相是要站在窃国贼李氏这边,助纣为虐?还是要拨乱反正,光复大雍?”
殿内一片死寂。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重逾千斤,压得人喘不过气。
连李肇都许久没有言语。
大梁得国后,轻徭薄赋,与民生息,尽力安抚旧臣,一直宣称雍帝耗空国库、大修皇陵惹来天怒,又有佞臣误国,萧崇谋反,方才纲纪崩坏,亡了社稷。
就连编修的《开国实录》都刻意淡化大雍的治世功绩,只谈大雍末年民不聊生、官吏贪腐的乱象,而李氏的崛起,更是“顺天应人,救万民于水火”“李氏得国非以力取,实乃民心所向”。
如今前朝公主活生生站在眼前,指李氏窃国,还要光复旧朝……消息若传出去,引发的动荡将难以想象。
陆经伏地不起,肩头微颤。
“公主,当年老臣守着先父灵柩隐居乡野,实不知个中原委啊?”
“当年……”静善声音沉痛,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
“平南王李霍,是大雍朝唯一的异姓王,深得我父皇信任,手握重兵,功高震主。其子李屺,与我自幼相识,两小无猜,时常出入宫闱,陪我读书、下棋,渐生情意……父皇看重他的才干,不待我及笄,便下旨让我与他缔结婚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