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肇低笑,凑过去吻她的耳廓,“何须探子?你的心思,朕若还猜不透,这皇帝也白当了。”
“贫嘴……”薛绥瞥他一眼,嘴角忍不住上扬。
李肇揽紧她的腰,看着那沙枣花苗,语气认真起来。
“待天下大定,朕一定抽空,陪你去西兹,去看你说过的乌兰圣山,看看那里的星空和大漠。”
薛绥靠在他怀中,却没有立即回应。
李肇低头凝视着她。
“你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薛绥看着他脸上的笑,突然心口有点发紧。
李肇见她沉默,没有追问,而是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递给薛绥。
“拿去。”
薛绥接过,好奇地打开一看。
里面躺着一枚温润的龙纹小印。
“为何送我这个东西?”
“这是朕的私印,可以调动京畿暗卫,自由出入宫禁,也可以开启朕的私库,拿走里头的财物。日后你若遇难处,或觉深宫寂寞,天下之大,你皆可去得。”
也就是说,握住这枚小印,就相当于握住了李肇的命脉。而这,虽不是制衡朝堂的利器,却是一个丈夫能给妻子最大的承诺——
让她永远保有离开的自由和底气。
“你为何……”薛绥喉间微哽。
“朕要你明白。”李肇看着她,“朕心匪石,不可转也。”
“李肇……”
“收好。”他温声一笑,拍拍她的手背,“朕在,它是你的玩物。朕若不在了,它便是你的护身符。如此,你可安心?”
薛绥指尖发烫。
轻巧的小印如有千钧,她差点拿不住。
李肇懂她。
她自小在背叛与算计中长大,看尽世态炎凉,心思极重,常保有戒心。如今贵为皇后,却怕帝王恩情易逝。一旦失了圣心,不只是她,旧陵沼的遗孤们也一并会被清算,她也再无退路。
所以,她留下天枢给的核心名册,却将誊抄的副本当着他的面焚毁。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仍旧选择了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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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后大典定在九月初九。
天尚未亮,薛绥便被一阵温热的触感唤醒。
“黑十八……别闹。”她迷迷糊糊地伸手拍去,却触到一张棱角分明的脸。
“悍妇,敢打朕……”李肇早已点燃床头的琉璃灯。
薛绥睁开眼,便看到他含笑的眼睛。
他低头,吻她的额发,“皇后,该起身梳妆了。”
“几时了?”她慵懒地往他怀里又埋了埋,鼻尖轻蹭过他寝衣微敞的领口,在那片温热紧实的肌理上,呼出轻柔的热气,嗓音夹着慵懒的睡意,软乎乎的,勾人。
“陛下倒比宫人还急。”
李肇喉结微微一滚,黑眸渐深,“薛平安,再闹,朕可就不叫你起身了。”
这些时日因她有孕在身,他着实隐忍克制。
此刻温香软玉在怀,又是晨起情动之时,难免急躁……
薛绥被他话里的话,烫得耳根发热……
“别……”
李肇俯身将她圈在臂弯里,“太医说,四个月胎象已稳……轻些无妨。”
薛绥想到上次那一下,汗毛都竖了起来,刚想推开,却被他轻易扣住手腕,声音哑得厉害,“信朕,不弄疼你。”
吻细细地落下,从眉心到唇畔,怜惜中带着难耐的渴望……
她喉头干涩,用力攥着他的寝衣,呼吸都乱了,他见状低笑,避开小腹缠上来,手掌稳稳托住她的后腰,另一手与她十指相扣,寸寸厮磨。
“让朕疼你一回……”
“外头都等着了……你怎如此孟浪……”
“就一会儿,不耽误事。”
琉璃灯就那样亮着,光线刺目,她耳根发烫,拿块巾子把脸遮起来,只当一只缩头乌龟也罢……
李肇低笑,轻轻拉开。
明亮的光线下,她眉梢染着薄红,连看向他的眼神都软得发黏,像浸了蜜的糖,甜得他心里发颤。
他最痴迷的,便是这样的她。
每每见她情动,他心口便膨胀得厉害。
她的欢愉带给他满足和快活,远胜他的。
是他让她卸下所有防备,是他亲手揉碎了她的克制,是他把她的呼吸变成细碎的轻吟。他爱极了她这般模样,几乎上了瘾……
在互相得到那一刻,他滚烫的充盈,热烈都快要溢出来……
寝殿内暖香氤氲,帐幔轻摇。
外头,一众女官和宫人捧着凤冠礼服走来,听着里头隐约传来的缠绵娇吟,个个羞得面红耳赤,却又忍不住相视而笑。
这一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吉时一到,钟鼓齐鸣。
薛绥身着繁复华美的皇后祎衣,冠上九龙四凤,垂旒摇曳,凤凰衔珠展翅欲飞,织金裙裾曳地长及丈余,由八名女官徐徐牵引着,在汉白玉的石阶上铺陈开来,雍容华贵,庄重无比。
李肇一身玄色冕服,立于丹陛之上,眼中清晰地映出她的身影。
礼官浑厚悠长的唱诵声,回荡在广场上空。
“朕闻天地之道,在乾坤相济。人伦之要,在夫妇协和。咨尔薛氏,秉性柔嘉,赋质温良。明慧出于天性,坚毅成于磨砺。佐朕于艰难,持身于浊流,常怀忧国之心,屡献安邦之策,经纬有度,谋断明晰。懿范既成,朝野称颂,今授以金册金宝,立尔为皇后,正位中宫,母仪天下。尔当益修德业,协理内治,上承宗庙之祀,下安四海之民。钦哉!”
在百官勋贵的注视下,李肇亲自走下丹陛,向她伸出手。
“皇后,跟朕来。”
两只手紧紧交握。
薛绥听着礼官的唱诵,一步步踏上汉白玉台阶。
台阶漫长,仿佛没有尽头。
两侧是肃立的仪仗侍卫,身后是黑压压跪伏的朝臣。
薛绥沉静地望向前方,眼前似有浮光掠影的画面,快速闪回……
“十三,走得这样慢,是还在怨为师吗?”
薛绥惊喜抬眸,只见静善青灰色的衣摆扫过台阶,缓缓走来。
她微笑着,一脸温和模样,与往日的严厉判若两人。
“路是你自己选的,纵有难,莫弃,莫悔。”
“娘的六姐儿,别怕。”又一道温柔的声音缠绕而来,是雪姬。
她穿着西兹公主的旧袍,鬓边别着她喜爱的沙枣花,指尖伸出来,似要拂过她的脸颊。
“娘没能走完的路,你替娘走下去。”
“六姐儿,别学我……”
薛绥的脚步又沉了沉,凤冠上的东珠轻轻晃动,映出眼底的湿意。
“六妹妹如今享尽尊荣,受万人朝拜,可还记得当年在薛府,你被我推搡进泥坑,还被罚跪祠堂的狼狈模样?”又一个声音幽幽响起,带着不甘和抱怨。
是薛月盈。
她说:“你终究还是……报了当年之仇,活成了我嫉妒的模样。”
薛绥脊背一僵,脚步顿在原地。
风贴着玉阶,送来李桓温雅却阴凉的嗓音。
“平安……后位冰冷,你迟早会懂,李肇的爱,你未必能守得住……我在下面,会看着你的……”
声音刚落,平乐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扯着嘴角冷笑,“薛六,你以为你赢了?这吃人的地方,你又能得意多久?帝王家的荣宠都是镜花水月,总有一天,你也会活成一个笑话?”
谢微兰也垂头叹气,“我和卢僖汲汲营营,没想到,最后成全的是你。”
卢僖也来了:“我们总想着踩在别人的肩头往上爬,她却守住了本心,强过我们。”
风更急了,卷起一片落叶擦过她繁复的裙裾。
台阶一步步升高,视野愈发开阔。
玉阶宫墙,明晃晃耀人眼目。
她仿佛看到人群中,一个个身着札甲,眼中含泪的陌生面孔——
那是二十万含冤而亡的将士,他们对着台阶无声地叩拜。
“姑娘,旧案昭雪了,二十万兄弟的冤屈平了。”
“我们的后人都过上了好日子,我们在九泉之下也能安息了。”
“姑娘,你往前走,我们在这儿看着你。”
“还有我。”
“还有我们,旧陵沼二十万人呐,都念着你的好……”
“六姐儿,莫要停下。”雪姬的声音又轻了些,身影渐渐淡成一层薄雾,“你的好日子在前头等着,娘很欢喜……比谁都欢喜。”
静善的乌木杖最后顿了顿,声音随风而来,“往前走吧,走稳些,莫再回头。”
薛绥喉间发紧,一步一步稳稳往上走……
她看到了普济寺的青灯古佛,看到了梨香院的老梨树,看到了西疆青石驿的羊肉汤锅,也看到了无数张或清晰或模糊的脸孔……
卢僖、平乐、谢微兰、姚围、尤知睦……
一张张或清晰或模糊的脸孔,如同走马灯般在眼前流转,交织着权谋、鲜血、温情、背叛与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