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鞋张小鲤一直穿到前些日子开春暖和了些才换下,这次离京,她也带在了身边,闻言不由得更是嚎啕。
蕊娘略稳了稳心神,轻轻摸着张小鲤的脑袋,痛苦地说:“小鲤,阿姐已经没有退路了,你根本不知道我做过什么,我早就已经不是你记忆里的那个什么都好的阿姐了……现在的我,手上沾过血,做过许多……不好的事,我决不能牵连你。”
张小鲤深深吸了口气:“我知道。”
“你不知道。”蕊娘摇头,着急地说,“不止是董家……”
“思竹姐姐,是你杀的,对不对?”张小鲤突然说。
蕊娘一怔,手微微松开,往后靠了一点,愕然地看着张小鲤。
张小鲤抬眼,眼泪已止住,眼眶却红得吓人,她轻声说:“我是刚刚偷听的时候意识到的……如果你是我阿姐,而且认定我已死去,那你如何会从一开始就特意设计好让思竹顶替你。可见,是从你认出我开始,你才开始谋划此事。”
蕊娘没有说话,下意识看了一眼角落的林存善,林存善的神色也有几分惊讶,显然,这次连他都没能想到此事,或者说,他想到了,但却没想明白,而张小鲤已经彻底想明白了。
“你一切的欲言又止,都表明二皇子和抱桃阁对你来说不是靠山,而是束缚。当初胡珏的死,或许也和你有关,毕竟二皇子本就希望胡家兄弟死去,公主也曾三番四次说胡珏的死一定和二皇子有关……”张小鲤缓缓分析着,“总之,你虽然离开了胡珏,却又受制于二皇子。”
蕊娘轻声说:“你错了,我的确受制于人,但他也是我的靠山……否则,我如何在这长安走到今天?虽然……的确,这本并非我所愿。”
张小鲤道:“那个姚冉冉,她也是从抱桃阁离开的。恐怕你们便是在为二皇子寻找采文妹妹,等她入了抱桃阁,你们试探后确认她是采文妹妹,便设计让她同二皇子见面,成为侧皇妃。”
“你猜的全对。”蕊娘叹息道,“冉冉什么都不知道,她是喜欢二皇子,所以答应换个身份。她根本不知道采文是自己的兄长……不知道,也好。”
张小鲤说:“阿奴也是,什么你意外救下阿奴,根本是你和阿奴提前商量好的。二皇子必然提前知晓,皇上即将赐婚,若杨彦成为准驸马,便没那个胆子光明正大纳妾。而杨彦虽胡来,恐怕也不至于在茶馆随便买下一个擅口技的女子,他再对阿奴恋恋不舍,也不会贸然出手,你们耽误不起这个时间。只有在抱桃阁看见阿奴,他才好名正言顺,直接纳入府中。”
蕊娘看着张小鲤,有些复杂地说:“是,小鲤,你真的很聪明。”
张小鲤无法因这夸奖感到半点开心,她接着说:“你们是二皇子的刀,是二皇子的手脚、耳目,他不会放心把抱桃阁只给你一个人。就算不愿暴露自己与抱桃阁的关系,他恐怕也会再挑选一两个人,同你制衡,互相监视,其中,必然有思竹。”
蕊娘看着张小鲤,轻轻点头:“因为她与我走得最近,是我最亲近的下属?”
“不。”张小鲤摇头,“因为那夜,她来问我许多事,显然表示,她听完我在桌上那番话后,已意识到,我便是你的妹妹,我还活着。她更意识到——你一定早就发现了这件事,可你没告诉任何人,不管是思竹,还是二皇子。”
蕊娘悲凉地点了点头:“当初,我以为你已死,二皇子询问我身份时,我如实交代……思竹也有个亲眼看着死了的妹妹,我们两个感同身受,所以关系十分亲密。但……那只是我以为的感同身受。”
“思竹意识到你没告诉二皇子我的身份之后,便决定告诉二皇子此事,对吗?”张小鲤说,“她那夜询问我,只是作最后的确认,而非是不敢同我认亲。所以你才着急杀了她,你不能让她活到第二天。”
“你看看姚冉冉……看看采文。”蕊娘痛心疾首地说,“我怎么能让二皇子知道你的身份?你甚至还是惊鹊门唯一的女官……二皇子绝对不会放过你,他会拉拢你,会利用你,在利用完之后,再以我们彼此为要挟,让我们干尽不愿做的事……”
蕊娘说到这里,又忍不住红了眼眶,她伸手轻轻抚过张小鲤的脸,不忍地说:“我变成了这副模样,我做事,已不去想对错,也不去想会导致几个人死。可你还是和当年一样,纯洁坚强,你心底的善良,没有消散分毫……我怎么能让你因为我,变成你自己讨厌的人?”
第117章 相别【本卷终】
张小鲤也不由得又红了眼,蕊娘说:“所以,你说思竹是我所杀,只是猜到了我是最有理由杀她的人?”
“不,我知道我自己错在哪里了。”张小鲤轻声说,“那夜,你定然就在门边听着外边的动静,你一定知道思竹同我说话了。你也知道我在阿奴床下蹲守一夜的事……你害怕我会偷听外边的动静,所以当时,你演了一出戏。这也是为什么采文临死前大笑,说林存善不过如此的原因——我们认为你没进过思竹房间,可实际上,你就是从思竹房间里走出来的,采文那夜进思竹房间,也是因为你们三个都是二皇子的人,私下会面互通有无十分正常。至于林存善,他到现在都想不到这一点,因为只有我知道却忽略了一个细节——在你走出来前,恰是鸡鸣时。”
林存善一怔,当即一切明澈,蕊娘盯着张小鲤,有些欣慰地说:“没错,我骗过了你,和你的耳朵。”
“那天夜里,在思竹来找我之前,我根本不可能去一一辨认谁进了谁房间。那时你早已进了思竹房间,之后思竹回去,你和思竹待了一夜,我想,你们应该是在聊我的事。”张小鲤说。
蕊娘点头:“没错,我同她彻夜长谈,说自己的挣扎与犹豫,我希望她能理解我。在瑶光寺,你的灵位旁边,就是思竹妹妹的灵位……我因怕伤心,更怕暴露,所以去的少,思竹去得多。我想着,如果思竹答应我不说,那我便不动手,但她拒绝了,我只能动手。”
张小鲤轻轻地叹了口气。
蕊娘说:“我不知道你是否在偷听,但我不能冒险,所以那天早上,我将那画像铺在她的小几上,再用一张白纸扣在上面,免得她发现,再将打开的断魂盒子藏在角落。我站在她房门前,等鸡鸣声初响,我立刻离开,在自己门外站定。等鸡鸣声消失,我便打开自己房门,假装是从屋内走出,然后去敲了思竹房门。
“思竹很疑惑我为何又敲门,开门同我交谈,我最后一次哀求她,不要将此事告诉二皇子,她说她意已决,不悦地回了房间,而她不开心的时候,是一定会重重落锁的,只为了告诉我,不要再敲门。之后我没有离开,你以为我站在外面是同她吵架发呆,其实是在等她拿笔写信——果然,她憋了一夜,独处时第一时间事就是拿起毛笔要沾墨写字,甚至一边研磨一边舔笔,非常迫不及待。
“我在门外缝隙里看见她毒发伏倒,没有第一时间扯出笔,因为笔可能会撞到门沿发出声响。所以我走回自己的房间,一面重重关门一面扯线,遮盖可能有的声音。至于沿途血迹不必担心,因为毛毯那么长,几乎可以蹭个干净,若实在有漏网之鱼,在采文上门送醒酒汤时,我也可以趁机用袜子抹去。”
蕊娘一口气把自己的作案过程说得清清楚楚,张小鲤说:“你怕思竹之死没能被定义为自尽,一定要提前找一个替罪羊,你选的人就是采文。”
蕊娘说:“是。是我让思竹同采文说,鸡鸣时送来醒酒汤……”
张小鲤看着蕊娘,蕊娘苦笑一声,说:“我如今,便是这样的人,不假思索,便可以害死一个人,也可以随意污蔑他人。小鲤,我说过了,我早已不是你最好的阿姐……”
“抱歉,我此时本不该说话,但我实在好奇——思竹喜欢的人,究竟是雅正,还是二皇子?”林存善突然开口。
张小鲤微微一怔,回头看了一眼林存善,林存善有些虚弱地靠在墙上,声音也很轻,道:“毕竟如果是莫大人,她还藏着掖着,把面容画得有些模糊,还不画最能辨认特征的眼睛……而且,她拒绝你的原因,恐怕也是因为太过喜欢二皇子。”
“林公子也是一如既往地聪慧。”蕊娘叹了口气,“没错。思竹喜欢二皇子,这才是她那么忠心耿耿的原因。她同二皇子,是有私情的,而我……”
蕊娘轻轻一笑,说:“说了也许你们不信,但我同二皇子毫无私情,他其实并不喜欢我们任何一个人,包括冉冉,故而不会强求。”
张小鲤说:“我不明白,如今太子已算是被废,二皇子虽被关入思过阁,但三皇子无心夺嫡,这太子之位,已知可能是二皇子的了。他还没有达到目的吗?你为何还觉得,他不会放过你?”
蕊娘无奈道:“你想得太简单了,眼下或许没有竞争者,但未来呢?如果三皇子突然有野心了呢?哪怕是胞弟,难道便能掉以轻心?还有端王,虽是闲人,若将来改了主意呢?还有后宫那么多妃嫔,万一像前朝一样,皇上老来宠幸某妃嫔,非要将她的孩子立为太子呢?二皇子这种人,在真正登基以前,是不可能放过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