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内的其他人亦都面露吃惊之色，莫天觉在最初的震惊过后，下意识看了一眼林存善，却见林存善神色冰冷，垂眸看着跪在地上的张小鲤片刻，扫了一眼站立着的三皇子，又收回视线。
张小鲤垂着头，没人能看到她的表情，只能听到她的声音很镇定：“是微臣与三殿下两情相悦，只是因为微臣成立誓此生不嫁，所以无法告诉他人，但三殿下，已将定情信物，赠予微臣。”
张小鲤顿了片刻，从腰间掏出那个因为想着要归还所以时时刻刻带在身上的金凤钗，火光照耀下，金凤钗发出清冷的光。
皇帝也在最初的惊讶后冷静了下来，他上下打量了张小鲤片刻，眯眼思索道：“如此说来，张大人倒是的确符合仟凌此前说过的那些疯话。”
“父皇想必还记得，儿臣与小鲤初次见面，便因误会打了一架。”三皇子兴致勃勃地说，仿佛真的与张小鲤有什么过往。
皇帝道：“嗯。”
三皇子道：“儿臣的身上，还有小鲤留下的伤痕，那时便算是一见钟情了。后来越是相处，越是发现小鲤伶俐聪颖，性格刚强，全然是儿臣喜欢的模样。”
皇帝的目光凝在那金凤钗上，微微挑眉：“此物，朕有些印象，是敬妃那时带入宫的。”
三皇子点头：“这是母妃留给儿臣的，儿臣与……二皇兄，一人一个。二皇兄想必也很清楚，母妃说过，若有心仪女子，想娶为皇妃，可赠她此物。儿臣曾将此物赠予小鲤，她知自己曾在父皇面前立誓不嫁，不愿连累儿臣，所以又将此物归还儿臣。可儿臣想着，既好不容易有适合的人，儿臣宁愿也陪她不娶不嫁，也不可错过，便又把金凤钗塞给了她，她十分感动，终于收下了。只是儿臣还没找到适合的时机告诉父皇。”
其实，三皇子撒谎的本事并不高明，比起林存善那种张口就来，三皇子显然有些生涩，他说的时候，偶尔会顿一下。像张小鲤、林存善这种知内情的，都能立刻知晓他是因为心虚而说得不够流畅，可对于他人来说，这阴差阳错，像是三皇子在回忆与张小鲤的过往。
皇帝淡淡地道：“张爱卿那番立誓，本就惊天骇地，有悖人伦，不必在意。你二人既是真心相许，也是美事一桩，这婚事，便这么定下了吧，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成家后，正好也多稳重些。”
皇上三言两语，竟是直接赐婚了，显然是觉得，三皇子直接成亲，破了那断袖传闻，也有利于他接手政务。
三皇子喜道：“谢父皇！”
始终垂着头的张小鲤也轻声说：“谢皇上。”
二皇子回过神来，道：“父皇，并非如此！张小鲤和他根本不曾相恋，张小鲤是在撒谎，她撒谎是为了……对，是为了蕊娘！她是蕊娘的亲妹妹！”
二皇子毕竟聪明，霎时反应了过来，指着三皇子，道：“难怪你方才要蕊娘被关入鹰卫，你是在胁迫张小鲤！”
三皇子叹了口气，道：“二皇兄还要继续胡搅蛮缠吗？小鲤的身世不是秘密，她的亲姐姐是抱桃阁一个名为思竹的女子，此事在座的诸位应该有不少人都知道——林大人，莫大人，你们倒是说说看，小鲤的姐姐，是蕊娘还是思竹？”
其实就在二皇子说出蕊娘是张小鲤姐姐的时候，莫天觉已彻底明白了，包括此前蕊娘假死，为什么张小鲤并不特别悲伤，为什么张小鲤又突然决定不走……
可，即便莫天觉知道了，眼下，他又能说什么？
若说蕊娘是张小鲤的姐姐，那她们两个，都会万劫不复……
身旁，林存善已缓缓开口：“启禀皇上，张大人的阿姐是一位名叫思竹的女子。那女子的墓就在城郊，若有任何人不信，可去寻墓确认。”
莫天觉沉声道：“启禀皇上，就微臣所知，的确……张大人的姐姐，是思竹，而非蕊娘。”
第157章 约法
张小鲤跪在地上，闭了闭眼。
她想起昭华曾说，可以利用她，裹挟莫天觉与林存善甚至池东清，她虽身份低微，却大有作用。那时张小鲤还觉得昭华异想天开。
可眼下，三皇子却做到了，用她和蕊娘的关系，她与蕊娘的下场，使得林存善和莫天觉如此默契地说了谎话。
二皇子道：“不，他们是在撒谎——”
“——行了。”皇帝厌烦地打断了二皇子，“本就只是不着调的传闻，只要成亲，便不攻自破。此事，到此为止，铁侍卫，将二皇子压下去，仔细看守，他的亲卫也都先卸了武器盔甲，免得作乱。”
吕尘一直站在皇帝身前半侧，靠着铁面具的遮挡，他始终看着张小鲤，看着自己这个愚昧的徒弟。
闻言，他点了点头，走向二皇子，将他压了出去。
一切终于尘埃落定，皇帝摆了摆手，汪公公轻声道：“诸位也先都离开吧。”
众人神色恍惚，张小鲤起身，根本不敢看蕊娘，她只怕自己看蕊娘一眼，便会情绪崩溃，三皇子不动声色地插进了两人之间，吩咐冯乐安入内，把蕊娘先行带走，还低声嘱咐了一句“好生对待”，冯乐安意会地点点头，蕊娘也很配合，随着冯乐安离开。
三皇子轻轻拦住张小鲤的肩膀，道：“小鲤，让你受惊了，你先去外头等着我，我听完父皇吩咐，便去寻你。”
张小鲤点点头，一言不发地走出帐篷，其他人也陆续走出，皇帝只留下了三皇子。
外头正是正午，刺眼的眼光晒得张小鲤两眼发花，她几乎是凭着直觉走了一段路，再抬眼，发现林存善和莫天觉就在不远处，莫天觉神色有些沉重，眉头微微皱着，而林存善却是一脸平静。
张小鲤眨了眨眼，逐渐回神，道：“莫大人，林存善。”
她喊了这两人的名字，却也不知说什么好，一时间又陷入沉默。
莫天觉叹了口气，道：“蕊娘，才是你阿姐？”
张小鲤“哦”了一声，道：“此前并非故意欺瞒莫大人，我也是后来才知晓，那时阿姐已假死，不便再——”
“——我并无责怪之意。”莫天觉更加无奈，“都眼下这个状况了，谁还会计较这个？只是你虽救蕊娘心切，也不该……”
他顿了片刻，没有说下去，复又看向一旁的林存善。
似乎在他心里，比起自己，林存善更有往下说的理由和身份。
林存善却竟只露出个微笑，安抚一般地说：“无论如何，既然是小鲤的选择，那我也只能支持。于你而言，蕊娘始终是最重要的，为了她，你可以牺牲许多事，正如为了你，她大约也愿意牺牲许多。这是你们姐妹的情谊，虽因此被互相牵制拿捏，到底动人。”
张小鲤知道林存善并不会因为自己要和三皇子成亲而大呼小叫或表露负面情绪，只是没料到他反会长篇大论安慰自己，一时间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尚未开口，身后传来却传来昭华的声音：“张小鲤。”
三人看向昭华，昭华先前罕见的脆弱、惆怅此时已完全不见踪影，她又是那副下巴微微抬起，用鼻孔看人的模样。
三人纷纷行礼：“昭华公主。”
昭华道：“那个蕊娘，是你阿姐吧？”
张小鲤一惊，抬眼看着昭华，昭华冷哼一声，道：“二皇兄还有翟仟凌是撒谎还是说真话，本宫是能分清的。最后二皇兄所言，定然属实，何况，若蕊娘不是你阿姐，你又怎会……犯下欺君之罪？”
她最后六个字压得很低，却足够让三人听得一清二楚。
张小鲤镇定道：“公主难道没有想过，我们说的都是真的？蕊娘的确是我阿姐，但我与三皇子……也是真的两情相悦。”
欺君之罪这罪名太大了，张小鲤怎么也不能认。
“两情相悦……”昭华将这四个字重复了一遍，露出了讥讽的笑，“得了吧，翟仟凌怎么可能喜欢你，他有心仪之人，已喜欢了许久……那人的确在此处，不过，你们恐怕很难猜对。”
张小鲤一愣，昭华又道：“不过，翟仟凌恐怕也的确不讨厌你。你二人虽并不两情相悦，但若成亲，指不定还真能相敬如宾，也是美事一桩。宫中无聊，到时候你常来陪本宫也好。”
张小鲤内心苦不堪言——嫁三皇子还要伺候昭华，这也能叫美事一桩？
昭华的目光又扫过一旁的林存善和莫天觉，颇为不屑地道：“本宫今日做回好人，提醒你们一句，父皇既已赐婚，此事便成定局，翟仟凌也今时不同往日……你们三个都是聪明人，可别玩什么痴男怨女、月下奔离那套。”
她顿了一下，又突然莫名笑了：“不过，你们若做傻事，也并非坏事，至少本宫有乐子可看了……”
她今日连连遭受打击，现在靠着作恶，居然又恢复了一点元气，张小鲤真是无语又佩服，昭华扫视三人，似乎巴不得现在就有个人拽着张小鲤私奔，但她大概也是真的实在累极了，打了个哈欠，摆摆手，就这么突然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