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卿弦没有继续纠缠,他抬手剑入鞘,语气真挚地道歉道,“方才确实是我看错了,损坏了公子的马车很是抱歉。”
年轻人抿唇,看着眼前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仙君,神色愈发冷,“一句道歉便想把我打发了?”
“公子想如何?”
“赔钱。”
两个人只是简单对视,针锋相对的气氛便是半点都藏不住。
玄卿弦盯着对方,先败下阵来,从荷包中拿出银子,本来灵力便可以送到的事情,他却选择了亲手递给对方,银子落手,剑出鞘的声音响起,只是呼吸间的事情,剑抵上年轻人的脖颈,剑气伤寒,很快便有几滴鲜血顺着冷白的皮肤而下,陈暮摇撩眼,眼中毫无畏惧之色,唯有讥讽,“仙君这是何意?”
“魔气入体,你非常人。”
“那又如何?”
“你无法保证将来不会为魔气所控。”玄卿弦看了眼年轻人,“便足以构成我杀你的缘由。”
近乎元婴期的修士,光是灵力倾泻都会让普通人感到呼吸不畅,更何况是个身体不好的病秧子。
他没有半点挣扎,玄卿弦提起手中的剑,比温热的鲜血四溅先来的,是一句匆忙而又急切的,“师兄,刀下留人。”
两剑相撞,玄卿弦很快地抽回灵力,神色不明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女子,刘海吹开露出她眉心的朱砂。
枯木逢春、眉心朱砂、喊他师兄,一件是巧合,可三件加在一起,纵然是最不可能的答案,也是真相。
“师妹?”
简单二字,周玉淋浑身一颤,她撑着残剑,望着眼前正气凛然的仙君,鼻尖不由得一酸。
上一辈子的回忆回转,她记得那把剑刺入心口的疼痛,也记得记忆中渊清玉絜的大师兄身负魔气,受世人所唾,宗内弟子避之不及。
可如今这一切都还没发生。
三月初,柳树抽了新的枝丫,春水绕城,她看着眼前依旧光风霁月的玄卿弦,倏尔笑了,“别来无恙,师兄。”
*
周玉淋将发生为何会来这里和玄卿弦简明扼要地解释了一下,隐去了自己早死了这件事,她只告诉师兄,自己下山后却意外进入了千里江明图。
玄卿弦接受能力很强,知晓师妹是通过千里江明图由未来回到了过去,笑眯眯问道,“师妹未来有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吗?师父老人家身体可还好?公孙那小子有没有长进,聆星破金丹了吗?”
桩桩件件唯独没有问自己。
“有,师父身子骨可硬朗着,二师兄修为涨了很多,三师兄也破金丹了。”周玉淋不敢对视上那双充满柔意的眼眸,“他体内为何会有魔气。”
这句话也让玄卿弦百思不得其解,“魔族自百年前陨落,师祖当年剿灭光了大陆上的余孽,照理说魔气应当早就不复存在。除非……玄卿弦眉眼拢上了层霜,“魔神复苏。”
周玉淋心间一紧,她知道这话是真的在若干年后会发生,“师兄,人怎样会入魔?”
“大喜大悲,大生大死,魔气自来缠人。”玄卿弦看了眼周玉淋,“你打算如何处理那小子?那人长相和你讨厌那人颇为相像,你不恨他,为何还要救他?”这问题把人问得神色一僵,“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嘛,再说,他不是个坏人。”
“奇怪,你以前见到与陈暮摇相关的事情分明恨屋及乌,何时转了个性子?”
师兄这人最擅长心计,周玉淋自知瞒不过对方,于是干巴巴地解释道,“那人虽然讨厌,但陈暮摇是陈暮摇,我这人胸襟开阔,也不会执拗于一副皮囊。”
玄卿弦会意,没有再为难周玉淋,“千里江明图出去需要找到阵心,我这几日在城中找找,若是找到了,便送你和你的朋友出去。”他朝周玉淋挤眉弄眼道,“那人是你朋友吧?”
“谁?”
“魔气缠身那小子呀。”
周玉淋眉头一蹙,下意识就想反驳,却听对面之人笑着道,“我认识的小月亮可不是一个多管闲事的人,你若是早醒了,分明可以早些阻拦,却偏偏在那样一个节点阻拦,那便说明一点——你心上有他,这人是你牵挂之人。”
周玉淋正准备开口,看完病的医师走了出去,面色凝重,“公子时日不多了,还请两位节哀。”
“什么意思?”
医师对上女子凶神恶煞的眼神,心下悻悻道,“公子脉象很是微弱,此刻气若游丝,性命也只不过是丹药吊着,能下床走路就已经是医学奇迹了。”
没说完周玉淋便撩开帘子进去了,留下玄卿弦和医师面面相觑,还是玄卿弦先反应过来,温润道,“有什么需要做的和我说便好。”
第34章
周玉淋气势汹汹地杀进房间。
第一眼看见的便是坐在椅子上气定神闲喝茶的陈暮摇,年轻人听到脚步声,撩眼好整以暇地瞥了眼周玉淋。
气若游丝?命不久矣?
能下床走路的医学奇迹?
原谅她眼神不好,周玉淋倒是没看出来这人哪里性命垂危了,这跟个没事人模样的,不是陈暮摇又是谁?
“医师怎么说?”
周玉淋听到陈暮摇问这话,差点没气笑出声,“能怎么说?自然是说姐夫你快死了。”
“哦。”回答她的是敷衍到不能再敷衍的语气。
周玉淋瞧着陈暮摇生龙活虎地样子,回想起那七老八十的老医师,寻思着那医师定然是年纪大了,老眼昏花了。
不过也是好事,见对方没事,周玉淋干脆也不演了,明亮的眸子看向年轻人,充满了审视,“你不是谢无妄,你是谁?为什么以谢无妄的身份入赘柳府,到底有什么目的?”
一连三个问题落下,那人只是将目光放在了她的身上,轻轻注视几秒后又移开,淡声道,“我是谁并不重要。”
“很重要。”
听着女子斩钉截铁的语气,陈暮摇顿了一瞬,陷入了更为长久的沉默,却听耳畔传来,“你是谁对我而言,很重要。”
陈暮摇讥讽勾起唇角,那双漂亮而又澄澈的眸静静望向周玉淋,“……倘若不是你想要的答案呢?”
周玉淋望向年轻人没有血色的面容,他说这话时很轻,仿佛下一秒就要消融进风里去了,“你是不是也会同白日里的修士一般,不由分说要杀了我。”
“我要杀你,何需此刻?”
周玉淋若是想要杀了他,方才不阻拦师兄便是。
“抱歉,恕我不能回答。”
“是不能还是不想。”
“随便你怎么认为。”
两人之间陷入了死局,这时,门外传来了吵架声。
听外面的争吵声是柳府的人找出来了。见女子不慌不慢地给自己也倒了杯茶,陈暮摇眉头一挑,“你不躲起来?”
“无所谓,我嫁给谁不是嫁,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能成为我的夫婿的人,祖上定然是冒青烟的。”周玉淋说这话时极为坦荡,坦荡到陈暮摇都对她有些另眼相看了。
“衣柜可以躲。”
陈暮摇迎上周玉淋探究的眼神,“我不会害你。”他握紧了藏在手中沾满血迹的手帕。
门被撞开,柳府管事的看到屋内只有那个吃软饭的姑爷不免有些纳闷,“张管事可有事?”
自然是有的,有人看见二小姐是上了这位大姑爷的马车后逃婚的。如今这马车半路被摧毁不说,大姑爷也在药铺看病,这让张管事怎么放得下心。
“给我搜!”张管事颐指气使地吩咐身后的侍卫。
茶盏落桌,死寂声中,这位自来柔柔弱弱的姑爷轻笑道,“张管事不问缘由地破问而入,如今要搜查我休息的房间,这倒是一点儿都没把我放在眼里啊?还是说,你不把大小姐放在眼里,觉得我这个赘婿没有说话的地位?”
张管事被戴个高帽,脸色都有些不太好,“自然……不是。”他咬牙切齿地赔笑道,“姑爷自然是府中的主子,只是现在在府外不是。”
“哦,府外?”年轻人目光灼灼看向张管事,“那搜查令呢?没有搜查令便敢私闯民宅,张管事有几条命,敢将律法视若无物?”这人说话不紧不慢,甚至都没有什么语气,可就是这样一个在府中自来透明的人让掌事多年的张管事觉得有些棘手。
“……”
“管事的?”有侍卫拿不定主意上前询问。
“撤。”张管事别有深意地望了眼年轻人。
方才鲁莽闯入门中的侍卫就那么退出了房门之外,甚至张管事还得给人毕恭毕敬地把门给带上。
确认柳府的人走远了后,周玉淋才从衣柜中走出来,刚才的对话清清楚楚传入了她的耳中,她有些意外,素日里与世无争的姐夫还有这种以势欺人的时候。
她正想调侃对方几句,鼻尖却传来很浓的血腥味。
她猛然看向椅子上的人,年轻人指尖下垂,地上掉落的方帕沾满了鲜血,那医师年老低沉的话语在耳畔重新回响,“公子怕是命不久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