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渊转头使了个眼色,玉公公见状立刻上前一步:“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就在这时,人群中那个最为矫健挺拔的身影还是站了出来,只见宇文晔低头拱手,沉声说道:“臣听闻陛下要斩杀败将萧元邃。此人虽系叛军首领,但文武双全,能堪大用,还请皇上宽恕此人。”
宇文渊面无表情的听完他的这番话,闪烁的目光被微微晃动的玉旒所遮掩,安静了片刻,他才缓慢说道:“朕当然知道他文武双全,能堪大用。毕竟,若不是因为他,洛阳之战也不会那么难打。”
宇文晔蹙起了眉:“父皇……”
宇文渊微微抬起头来,扬声道:“说到洛阳,朕倒是想起来,之前呈上来的洛阳府库的清单,没想到梁士德那样的粗人占据洛阳多年,竟治理得也不差。只是不知道,这是他的功劳,还是萧元邃的功劳。”
“……”
“但不论如何,接下来朕再要派人去治理洛阳,可不能比他们更差。”
“……”
“只是不知谁能担此大任。”
听到宇文渊的话,大殿上又一次安静了下来,但这回众人不再环顾四周,而是齐齐的将目光聚焦到了秦王宇文晔的身上。
就算那件事皇帝没有旨意下达,可朝堂上谁不是顺风耳千里眼,早就知道皇帝意欲将秦王调往洛阳。
宇文晔本就是陕东道大行台,洛阳作为他的属地,让他去管理也是合情合理的,但朝堂上的人也都知道,此举最重要的就是将秦王从和太子的争斗中抽离出来丢到洛阳去,不仅可以还朝堂一个宁静,最重要的也可以避免一些不堪的结果。
只是——
在众人灼灼目光的注视下,宇文晔一动不动,既没有回应,也没有任何表现。
他,好像没听到这句话似得。
在朝堂上,哪怕短时间的沉默都会比平时更漫长,更何况这一刻,宇文晔始终的沉默和众人目光的聚焦更凸显了这一刻的漫长和尴尬。渐渐的,周围的人都露出了不安的神情,大殿上的气氛也愈发焦灼起来。
“嗯?”
哪怕有玉旒的遮掩,众人也能清楚的看到,宇文渊皱起了眉头。
他的那句话,显然就是在逼迫秦王服从,秦王若不服从,萧元邃就会成为他不遵旨意的第一个惩戒,第一个刀下亡魂。
这一刻大殿上的气氛紧绷得几乎令人窒息,而原本还算镇定的裴行远在这越拉越长的沉闷的等待里,也渐渐感到了不安——对于这件事,那天他们在秦王府已经商量好了对策,现在既然皇帝按照他们预料的开了口,那么秦王也应该按照他们预想的应对才是。
可是,为什么宇文晔一直沉默着,一个字都不说?
难道他另有打算?
这么一想,裴行远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要知道这件事非同一般,他们所有人都已经商议定了的,几乎是最周详的计划,宇文晔如果突然改变计划,那可能会影响所有人!
想到这里,他小心的侧目看向站在身边不远处的沈无峥,眉头紧锁目光闪烁,像是在询问他该如何应对,而沈无峥却十分镇定,只轻轻的对着他摇了摇头。
裴行远只能又低下头去。
他的动作幅度非常的小,加上周围的人几乎都把注意力放在宇文晔身上,所以没有人看到两个人目光交汇的样子,但这一幕却还是被大殿上俯瞰一切的宇文渊尽收眼底。
可是,他却并不着急。
宇文晔的沉默,和秦王府的亲信的焦虑,只越发让他感觉到一切尽在掌握。
他就是要让他们焦虑惶恐,让他们手足无措——毕竟就在不久之前,宇文晔才刚刚在这大殿上摆了自己一道,他就是要让他和他手下的人都知道,这个王朝,到底谁才是真正的皇帝。
谁,能主宰人的生死,更主宰他们的人生!
就在这段过于漫长的沉默几乎快要让大殿上所有人都窒息的前一刻,终于,宇文晔开口了。只见他缓缓上前一步,朗声说道:“儿臣愿为父皇分忧。”
“……!”
一言出,大殿上立刻响起一阵阵倒抽冷气的声音。
紧跟着,众人的叹息声接连响起,有感叹的,有欢喜的,也有迟疑的,但所有的叹息声中都夹杂着一点不敢置信,连一直沉默不语,仿佛完全置身在这朝堂之外的太子宇文愆都转过头去,看了宇文晔一眼,眼神中竟也闪过了一丝疑惑。
所有人都在惊叹同一件事——
宇文晔……认输了。
他真的输了?!
答应宇文渊去洛阳,也就是放弃了他在长安的一切,也同样退出了和太子的争斗,这几乎是一种不战自败的宣言。
可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秦王,真的认输了?
第1255章 一步好棋
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秦王,真的认输了?
这个疑惑一瞬间仿佛化作了一道阴翳,瞬间覆盖了整个两仪殿,在每个人的心中留下了一片深重的阴霾。
只有裴行远勉强舒了一口气。
但这个时候他反倒不敢抬头了,只低着头稍稍舒缓了一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这样子看上去倒颇有些垂头丧气的模样,宇文呈的目光扫过他身上后,更添几分得意,最后才看向大殿上方的九五至尊。
那微微晃动的玉旒后,宇文渊浓眉舒展,原本聚集着锐利精光的眼眸中顿时褪去了严厉,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温和的微笑,好像终于驯服了一头烈兽的驯兽师,那笑容中不但有满足自傲,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庆幸。
他道:“哦?此话当真?”
宇文晔低着头道:“儿臣岂敢欺君?”
“……”
“况且,儿臣本就是陕东道大行台,治理洛阳事务也是儿臣的分内之责。”
“好,说得好。”
宇文渊一只手从紧扣的扶手上收了回来,斜放在了桌案上,微微倾身看着宇文晔,道:“秦王一片孝心,朕深感欣慰。”
“……”
“有你坐镇洛阳,朕在长安也能放心。”
宇文晔面无表情,又说道:“只是,儿臣离开长安后,不知父皇要如何——”
这一次,宇文渊没等他的话说完就抬起手来制止了后面的话,然后说道:“秦王去洛阳,朕如失臂膀,也需要一些能人来为朕分忧才是。”
“……”
“萧元邃,就是个能堪大任的。”
听到这话,大殿上的人都默默的低下头去。
虽然刚刚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但现在也看得更分明,皇帝就是在用萧元邃的生死胁迫秦王退去洛阳,否则,萧元邃一死,秦王麾下不知有多少人要闹出事来。而现在,秦王认输,宇文渊也就不必再赶尽杀绝。
宇文晔道:“那,不知父皇打算如何处置他?”
宇文渊笑道:“之前要杀他,不过是因为千牛卫和骁卫军的人不听军令,胆大妄为,而这些人里有不少都是他的旧部,朕想要杀一儆百而已。”
“……”
“现在看来,治军虽要严格,却也不能完全不讲情面。萧元邃虽曾逆命,然今朝幡然悔悟,归顺我大盛,其心可悯,其行可嘉。”
说着,他一抬手:“传萧元邃。”
紧跟在他身边伺候的玉公公也上前一步,朗声道:“传,萧元邃!”
声音传出殿外,如同在平静的湖面上激起的涟漪,不断的往外扩散,声浪阵阵响彻在这九重三殿内,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宇文晔下意识的侧过脸去,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缓步走进了大殿内。
正是萧元邃。
相比起昨天还有些蓬头垢面的模样,今天的他已经焕然一新,换上了一身朝服不说,头发也梳理得服帖光滑,整个人虽然还有些消瘦,可挺拔俊朗的形貌却是大段未改,一走进大殿内,立刻引来了一众人的低叹。
这,就是让大盛王朝头疼了数年的萧元邃!
这,就是曾经让大业朝文帝誉为“柱国之相”的萧元邃!
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又都聚焦到了他一个人身上,而萧元邃也并未在这样灼灼的目光中失态,反而更加从容自若,一步一步稳健的走到了大殿中央,对着宇文渊叩拜行礼道:“罪臣萧元邃,拜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宇文渊微笑着说道:“朕已经赦免了你的罪,你已不是罪臣。”
萧元邃再次俯首:“萧元邃拜谢陛下!”
听到这话,众人恍然大悟过来,而宇文呈已经迫不及待的从宇文晔的身后站了出来,大声说道:“不知父皇打算如何册封萧元邃。”
宇文渊道:“萧元邃,朕念你才华过人,雄名克振,特赐予太子充任太子府洗马。你要恪尽职守辅佐太子,勤勉尽责,勿负朕之厚望。”
萧元邃道:“微臣领旨。”
宇文渊接着说道:“若能有功于国,朕不不吝赏赐;若再有二心——”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那双已经有些浑浊,却仍旧不减雄伟的虎目中透出了几分杀意:“朕定严惩不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