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林点了点头,却又还是忍不住再次问道:“那你之前说的,你是被安排来参赛的,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个事情吧,说来就比较离谱了。绝境大赛的信息发来我们那,阿德因们肯定要找个能干的洛达毕来参赛。”铃木茂叹了口气,“他们的参考标准,是业绩。”
“那些擅长杀人越货的人一年到头能有几个单子?业绩好的肯定就是我们这些良民啊!”
铃木茂又絮叨了几句阿德因的不是,从他们铺张浪费槽到他们乱做决断。
月林只是静默地听着,直到铃木茂也停下了倾诉。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他认真地看着月林的脸开口道,“你是个很棒的倾听者,真的。”
话音刚落,二楼的长廊尽头忽地传来一声极轻的“咔嗒”,像是极细的玻璃针落在瓷盘上。
月林的耳尖一动,下一秒,白得没有边界的空气里划出一条发丝粗细的黑线——无声无息,自拱券顶一路劈落到地,直把一根立柱切成两段。上半截立柱缓慢地滑开,断面光洁得像镜子,坠地时激起一圈细碎的白尘。
“退!”月林低吼,毫不犹豫地把铃木茂往后一顶。
黑线在落地的一瞬间扩成一个棱镜形的切面,随着某种不可见的齿轮运转,“咔、咔、咔”地连锁生长,在把走廊切割出一间几何囚牢。边界薄如纸片,闪着能刻骨的冷光。
“找到你们了。”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从走廊尽头的方向传来。
男人戴着黑框眼镜,与铃木茂长久的疲态不同,镜片后面的眼神平稳、精致,与他身上的那身繁复服饰也并无违和。在铃木茂和月林下一步行动之前,他缓缓抬手,五指张开——
黑线便像被他“捏”住了轨迹,开始按照他的手势折叠、旋转,从平面变成立体,从长方体变成五棱柱,再变成切角的十二面体;而在这些立体的边缘处,空气被拉成了一道道薄如蝉翼的“刃”。
“嗬。”另一道沉重的嗓音随之响起。
是先前那位拿巨刃的中年女性。她仍旧穿着那身繁复的宫廷礼服,但气势比刚才更冷硬,袖口的暗金滚边在白光里像鳞片。
她肩背一沉,竟将那把离地拖行的大刀抡了一个圆,刀背擦地,喷出一小串火星——然后顺手封住了铃木茂的退路。
然而他们却没多看铃木茂一眼,杀意却如两条冰冷的水流,同时锁在了月林身上。
月林咧开嘴角,露出一小截齿尖。
它朝着女人的方向一跃而起,身躯在空中横扫,尾巴仿佛一根钢鞭,朝着女人的面门直抽过去。
女人向后闪躲,月林却未给她喘息之机,利爪破空,直撕女人的侧腹。
女人吃痛,身形一晃……
好破绽!
然而,还未等月林下一步追击,却听一声巨响。
“咔当!”
下一瞬,几何牢室合拢——
一枚切角二十面体在月林的周身“闭合”。那些看不见的界面像极薄的门板,贴身又逼仄,压缩空间,限制四肢伸展的角度。月林本能地一拧肩,想要趁接口未完全闭合时冲出去,却听得“滋”的一声,肩胛处被无形的刃擦过,血线立起,热意顺毛根往下涌。
“乖,别乱动。”那戴眼镜的青年淡淡地提醒,好像他当真是好意似的。
“别上!”月林朝铃木茂吼道,后者却已经亮起了那一抹熟悉的绿光。
那中年女人扛刀上前,一刀劈下,铃木茂几乎凭本能在刀锋前展开传送门。
重刃被“送”到了另一个方向,从门里探出,在右侧墙上劈出一道缺口。
“怎么跟搞拆迁似的,”铃木茂边嘟囔边连开门户,像在拆解一连串落下来的铁砧,把每一次劈砍转移到别处。
可是,这次的对手也绝非等闲之辈。
中年女人只一记横扫,就带起一阵风压,把他整个人掀得后退两步。礼服上繁密的钢骨和扣件互相碰撞,叮叮当当一串乱响。他脚下一滑——鞋跟在雪亮的地砖上失了摩擦,整个人“哧溜”一下撞上廊柱。
“这个关卡的设计我喜欢。”女人回过头朝着她同样穿着高跟鞋的队友说道。
男人借机重新调整了空间,将刀女与月林锁进了同一个空间。
狭小空间,对于月林这样胜于重量级的猎手来说,太不利了。
铃木茂咬紧牙关,忍住全身骨头散架般的疼痛从地上爬了起来。
“别……”月林的话还未出口,他便已经穿过自己的传送门,同样进入了这片被切割出的几何牢狱。
“我来带你出去。”他说的急切,与此同时抄起枪托,朝着空间边界砸了起来,“那个女的要麻烦你再撑一会。”
第一下,像打在水面上,涟漪荡开,瞬即平整。
第二下,涟漪更深了一指。
第三下,边界处出现了一缕细不可察的雾光,像极薄的玻璃被指甲划过。
铃木茂的掌心已经被汗浸湿了,为了避免枪杆脱手,他用无名指与小指死死地扣住了枪身的纹路。
他好像从未用过这么大的力气,每一次砸落都让他的臂骨像要被震裂,手心迅速磨出了血。
但在他的身后,显然是一场更为艰险的战斗。
即便他无暇去看,但他能听见。
撞击声,各种各样的撞击声。
但他的这一隅角落,却从未受丝毫侵扰。
无数次,这是他无数次痛恨自己的无力。他只能机械地一次又一次砸向边界,哪怕他的胳膊已经失去了直觉,哪怕指甲被翘起,哪怕打湿掌心的已不止是汗水。
终于,在他的眼前出现了一道极细的裂纹。
裂纹像一根白发,从边界的一点向四周爬。
“咔!”
不是幻觉、不是耳鸣——是真的。
那道薄如纸的边界像终于承受不住这种频率叠加的重压,从被敲击的点向四面爆出蛛网状的裂痕。
只是,在边界龟裂的同时,铃木茂被用力地朝外推去。
“不要回头。”
第49章
那种被厚实的肉垫用力推出去的感觉很熟悉,太熟悉了。
“给我活下去。”
熟悉的声音如同指令,在铃木茂清晰意识到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之前,他的身体已经先了一步开始行动。
跑。他咬紧了牙关,无暇再去顾及什么痛感或者不平衡的脚步,每一步都迈向最远的地方。
耳边是月林曾经质问的话语。
铃木茂,你为什么又当了逃兵呢?
铃木茂,为什么还是这样一个只会逃跑的角色?
他其实听清了,那肢体被斩断的声音。他知道,那只是它的掌最后一次撞上了他的背脊。
眼前一片模糊,可能是因为眼镜早在一片混乱中被摔在地上踩碎,也可能是因为糊了一脸的泪。
他指尖颤抖着摸向口袋里之前未使用的基因编码器,用力将它扎向自己的脖颈,像是想用它贯穿自己的喉咙。
他的脚步没有停下,已经到了楼梯间了,只需要再跑两层……
尽管他的脑子完全是一团乱,目光所及之处的白尽数被青绿取代,像是长满了一层苔藓。
他好像从来没有能力改变什么,总是这样的,他只能接受一切发生。
一切似乎就像是倒回了他十几岁的时候,被捆束在实验椅上,看着阿德因往他的传送门当中丢进各种各样的东西测试他的极限。
全身的能量因为排异搅成一团,他浑身痉挛,却无法挣脱束缚。
直到他瞳孔涣散,失去意识,才能得到一个暂时的休息。
但铃木茂一直是知足的,他是有用的,这就注定了他至少会比大部分洛达毕活得要好得多。
这难道还不够吗?
他已经苟活至今了,这难道还不够吗?
……在赛场的另一边,尹希已经许久没有听到月林与铃木茂在耳麦中通讯了。
这显然是一种极其不祥的征兆。
“月林?铃木?听到请回答。”她按住耳麦,问询的语气,却在末尾止不住颤了一瞬。
无人回应。
然而,在她心焦之际,视线却被穹顶所吸引。
天花板的中央,不知何时浮现出一道浅金色的光痕,像羽翼轻拂过结霜的镜面。
一道如同藤蔓一般的纹样从挑高的边缘延伸出来,像是在穹顶上生长。
这样的生长停留在了对于穹顶来说约莫五分之一的位置……
尹希的瞳孔骤缩,几乎瞬间意识到那意味着什么。
穹顶的壁绘完成了五分之一,意味着两队当中的其中一队通过某种方式完成了什么任务,亦或者达成了什么条件。
了解清楚这个条件,正是在这个关卡中取胜的关键。
“铃木?月林?你们还好吗?”她摁住耳麦大喊着。
然而这一声尚未落地,她却警觉地觉察出,似乎有破空的气流便已袭至她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