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欲与执 七情六欲起,阿姐,帮帮我…………
是夜。
温简行洗漱完毕, 穿戴齐整,抱上自己心爱的棋盘,最心爱的几本古籍则枕在脑后, 心平气和地躺在床上, 等待自己一生的彻底终结。
果不其然,及至夜深, 他已朦朦胧胧进入梦乡,忽感身周一阵震荡。他睁开眼睛,正准备一观死后世界, 忽然身体腾飞, 被人抓着衣领扔出了屋外——
“啊啊啊!”
他一屁股摔在地上,摔了个七荤八素, 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就见自己的住所瞬间消失不见!
“我、我死了!”他先是大喊一声, 接着又反应过来, “嗯?”
温简行迷茫地抬起双手看了看, 又望了望四周,他不是死期将至了吗?为何屋子消失了,人却还在这里?
再一看,隔壁的两户邻居也都瞪大了眼睛, 一脸茫然地坐在地上,面面相觑, 不知发生了何事。小野揉着眼睛, 似是刚从睡梦中惊醒。
“这……这是怎么回事?”
无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概因能回答他的人,都已随着消失的屋栋,进入了镜花水月的镜中心。
姚婵将温简行扔出去后, 只觉得身体一沉,顷刻间,窗外景致便换了模样。
果然!
她眼睛一亮,行无咎的猜测没错,只有这镜花水月开始吞人的时候,才会裂开一道缝隙,若想离开,先得以身试险。
想来他们现已进入镜中心了!
姚婵挥手劈开屋顶,黑白棋子“叮叮当当”地撒了一地,若是温简行在此,大概要痛心不已。然而待她出去后,却是彻底呆住了。
眼前白茫茫的一片,除了白色,再无其他。不见天亦不见地,无法辨别方向,只有无尽的白色向四面蔓延,仿佛无边无际。耳边隐约响起一阵笛声,虚无缥缈,若有若无,似是从天边传来,又似仅在咫尺。
另外那两个人呢?!
这破笛子吹什么呢?
烦人!
*
听见笛声的那一刻,行无咎就立刻堵住双耳,闭紧双目,就地盘膝打坐,放缓呼吸,口中默念静心咒。
笛声甫一入耳,心神震荡,他便识出了这是白怜霜的七情六欲曲。
此乃白怜霜的杀手锏,七情六欲曲响起,通过六欲调动七情,从中挑起人最猛烈的那一股情绪,引导其无限沉沦,直至迷失自己,彻底堕入无边魔障,陷入癫狂。
身处人间法力全无,不能运功抵挡,只能靠自身心志之坚。然而世间众生,能有几人无欲无求,心如磐石?
耳边笛声时远时近,如泣如诉,纵使堵住双耳,仍旧无孔不入,仿佛一条冰冷的毒蛇,从耳道直入肺腑。
行无咎紧闭双目,口中静心咒愈念愈快,然而眉心却也愈蹙愈紧,光洁额头冷汗密布,沾湿了鬓边。一缕微卷的长发从额前垂落,黏在白皙侧脸,令他看起来如同刚从河里浮上来的艳鬼。
越是强制自己不去想,便越是忍不住要去想。
进入这里时,那个荒诞离奇的梦境,让他稍一回忆,便不禁胆颤心惊,羞惭万分。
滑腻如鹅脂,温香如软玉,他将头埋在她柔软细腻的颈间,用干涩的唇轻轻摩挲,清冷香气扑了满面,长发倾泻,丝丝缕缕纠缠在一处,又一寸一寸从掌下抚过,无数次厉声勒令自己停下,却又如同着了迷一般,不住往下探索。
她拦住了他,温柔而强硬握住了他的手,细白的五指与他交缠相扣,另一手勾着他的肩,翻身欺上。他欲起身,又被她一指按下,她俯下身来,距他极近,直视他的双眸,呵气如兰。
“我也一样,我也想要宴师。”
赛雪欺霜的脸上,眉心红痣娇艳欲滴。
他长眉紧拧,克制地试图握紧自己的双手,又发觉她的手还扣在他的手中,又惶惶松开,怕自己握疼了她。小腹一阵发紧,无名的火从此处腾起,烧得他口干舌燥,连呼吸间都带了灼热的潮气。
对自身的痛恨与憎恶一浪高过一高,无情将他淹没,可身体的反应无论如何也无法遏止。他战栗不止,连忙闭着眼睛,不敢再看,亦不敢再动,只语带惊恐地低声呢喃:“我……我对姐姐,一向敬重感恩……绝无不轨之心,更无亵渎之意。”
她轻轻笑出声来:“是吗?”
他颤声开口,语带哀求:“我……相信我……”
她用一根手指,柔柔按住他颤抖的唇瓣。
“睁开眼。”
“看看我,看看你自己。”
那根手指顺着他紧绷的下颚、滚动的喉结、炽热的胸膛、收紧的小腹……轻柔下滑,带起一阵酥麻的战栗。
“如果你真的问心无愧,就睁开眼睛。”
“看着我。”
“你真的不想要我吗?”
“不要骗自己,直面你的心……”
“宴师。”
“宴师。”
“宴师……”
“宴师——!”
行无咎猛地睁开眼睛,徒然放松了身体,瘫坐在地,仰头大口喘息,无孔不入的热气从七窍钻入,那笛声仍旧时断时续,拨乱他一腔情潮,波澜荡漾。一滴冷汗缓缓从他鬓边滑落,浓长双睫沾满水气,不知是汗还是泪,晕花了双眸,眼前一片模糊。
朦胧间,她的身影似乎缓缓走近。
她在他面前俯下身,担忧地伸手来探他的额,身体微微前倾,长发从肩侧垂落,温顺地落在他的胸膛之上。
“你怎么了?”
行无咎恍然一惊,不知是梦是幻,抑或只是他的臆想。他勉力支撑,曲起双腿以掩饰自己的狼狈,强撑定力往后挪了两下,低哑开口:“我……”
再说不出话来。
羞愧和矛盾的情绪几乎快要将他撕裂,为什么他会做这样的梦,为什么他会有这样的幻想?
在她清澈如水的目光下,他愈发自觉卑劣污浊,她如皎皎天上月,他只是月色照耀下一捧不起眼的泥,却妄图攀附月光,留她到永远。
他抬手捂住脸:“我……”
看他这神志恍惚的模样,姚婵倏然松了一口气。刚才情急之下,她又喊错了,好在行无咎现在心智不清,届时如若问起来,糊弄过去便是。
但见行无咎如此模样,她侧耳细听,终于反应过来:“这曲子有问题?”
行无咎并起双膝,将头埋在膝间,整个人缩成一团,好似没有听到她的问题,又好似听到了,只胡乱地摇了摇头,长发凌乱。
姚婵伸手按住他的头顶,口中轻声诵念:“无痴无嗔,无欲无求。无舍无弃,无为无我。”
行无咎将自己深深埋起来,一时不知这是现实,还是仍在梦中,只觉得一只柔软微凉的手轻轻按住了他的头顶,清冷低柔的诵念在他耳边响起,隐隐有压过笛声之势。
“芳草菲菲,我心如磐。凤狂龙躁,我心如水。”
他闭紧双眸,心乱如麻:“别念了……”
“心宜气静,望我独神。心神合一,气宜相随。相间若余,万变不惊。”
“别念了……”
他忽然身体一晃,双膝重重砸落,凄惶跪地,不自觉伸手向前,握住了姚婵一只脚腕。
“求你……阿姐……”
他在求她,可其实连他自己都分辨不清,自己究竟在求她什么。
“救救我……”
他轻声呢喃,充满哀求之意。
忽而又略略提高声音。
“不。”
他痛苦而羞耻地摇头,双目紧闭,眉心紧紧蹙起。
“帮我……帮帮我……”
头顶上方传来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一只手轻柔按住他的后颈。
“我明白了。”
然后他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姚婵顺势单膝跪地,接住他瘫软的身体,忧愁地叹了口气。
本来想借此机会帮他稳固心神,增强定力的,看来是揠苗助长了。
打晕他只能解一时燃眉之急,只要笛声未断,即便再醒有她相助,也难免心神混乱。况且观刚才的情态,她好似反倒添了乱,让行无咎状态更遭,这让姚婵不由得有些挫败,更觉这笛声烦人。
姚婵盘膝坐地,闭目侧耳细听,终于隐约抓到一丝来源。从四面八方传来的乐声越来越明晰,千丝万缕渐渐汇成一条清晰无比的洪流,在空气中隐隐震动。
片刻后,姚婵轻笑:“竟然这么近,怪不得他受影响如此之深。”
她伸出手,摸索到行无咎腰间悬挂的断刀,轻轻抚摸。
“万错啊万错,借我用用可否?”
无人应答。
自然无人应答,毕竟主人尚在昏迷状态。
但不知为何,姚婵却隐约觉得这刀刀身轻颤,仿佛在回应她的抚摸,她不自觉唇角上扬,将刀缓缓拔出。
没有法力,她以腕力投掷,手腕轻旋,四指送出。
“去!”
只听“叮”一声金石相撞的脆响,伴随着不绝于耳的裂纹声,那笛声戛然而止,万错被弹飞回来,与此同时,无数碎裂的镜片如狂风呼啸,骤然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