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婵抿唇一笑。
她气质冷清,神色也向来淡然,但笑起来的时候却颇有种空蒙雨色,晴映雪川的明净之美,清凌凌的带一点艳色,格外动人。
行无咎心里一动,忽而半真半假地道:“这世上我不愿伤害的人就是你。”
他向来说话做事都别有用心,此刻倒难得毫无目的地说了句真心话。
姚婵不解其意,一半感动一半疑惑:“怎么突然这么说?”
行无咎笑道:“如果有一天我又惹了你生气,那你一定要牢牢记住,无论我做什么,都是为了你。”
这气氛非常悱恻缠绵,如果可以,系统098也不想出来煞风景,它甚至觉得自己加点光,就能立地化身电灯泡。
但作为系统,它还是忍不住尽职尽责地道:“我觉得吧……我个统觉得,他这么说,就说明他之后可能还要干点什么。”
姚婵不以为意:“你不要总把他想的那么坏。”
系统098:“……有没有可能,是你把他想的太好了?”
说完它自己都觉得是白费口舌,它跟了姚婵多少年,自己都记不清了。有时候当局者迷,但旁观者却再清楚不过,姚婵的心思它看的清楚,但根本不敢点透,怕一语惊扰梦中人。
但这不是它宿主的错,思来想去,系统098都觉得是行无咎这个狗男人的错。
这边姚婵和系统唇枪舌战,那边行无咎淡笑着看她怔怔出神。
很多次,她都会这样,突然开始出神,口中偶尔念念有词,神色也时有变幻,就好像她在和一个他看不见的人交流着。
行无咎就这样静静地等着她,等姚婵从这状态中脱离出来,重新将心思放回到他身上。
他这一生,似乎总是在等她。
烟花渐渐燃尽,无尽的光雨飘落后,这一场幻梦消失,重现显出暗沉凄冷的夜空,明月高悬,静静地照耀着大地,俯瞰人世种种情深怨重。
*
此时的神界却是烈日当空,尽管三十三重天上已被上古神术遮蔽,伪造出夜间,其他地方却无这样的优待,仍旧亮如白昼。
妙缘走上观亭台,樊应已在那里等候多时。
他瘫坐在椅中,两鬓愈见斑白,神情痛苦,全然不见曾有的气度与沉稳,见到妙缘便如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细弱苇草,连声道:“妙缘,快!快用秘法为我止痛!”
妙缘不疾不徐地走过去,将青色长袖挽起,手持一根银针,从樊应天灵盖处刺入,随着银针缓入,樊应的神色也渐渐归于平静。
妙缘淡淡道:“此法只能暂缓一时之渴,非长久之法。”
樊应闭目叹息:“我如何不知。”
他头顶之上,那银针轻颤,溢出丝丝凄冷雾气,灰蒙沉暗,竟是怨潮之雾!
随着怨潮、喷涌,樊应神色也随之扭曲,一反往常的华贵威严。
妙缘垂眸观他神态,抬手将那银针更往里进了一寸,眼见已将至尽头,他才将针收回,用帕子慢条斯理地一根一根拭过手指,而后意有所指道:“死生往复乃天道之本,恐人力有尽。”
樊应紧闭双眸,不发一语。
作为一名神族,他已渐渐显现衰败之相,两百多年前,听妙缘献策,引怨潮入体延缓死亡,然而随之而来便是苦不堪言的噬心之痛!
每隔一段时日,都得妙缘以秘法压制才得以维生,如今发作时间越来越短,他心里的焦虑恐慌不言而喻。
樊应长叹一声:“如今行无咎未死,我怎敢撒手而去,崇儿还是难当大任,恐怕我离去之时,神界就要大乱。”
他睁开双眼,看向妙缘,语气复杂:“幸好还有妙缘你相助,不然真是不可设想。”
妙缘却笑了笑,坦诚地道:“我并无意于神尊之位。”
樊应也跟着笑了笑:“我只是闲聊两句,你这又是多想了。”说罢,话锋一转,“说起来,行无咎那边似乎风平浪静。”
妙缘心领神会,直白地道:“听闻朝荷并未与他行房。”
樊应沉吟片刻:“恐怕他还是心怀戒备……朝荷那边怎么说?”
妙缘淡笑道:“不怎么听话。”
她若是听话,这房不早就圆了么?他向后倚靠进椅背,端起已半冷的残茶一饮而尽,将心里的躁火往下压了压。
樊应笑了一声:“没想到妙缘也会有对自己的从神管教不住的时候。”
妙缘把玩着空空如也的茶杯,垂眸淡然道:“今晚我会亲至一趟。”
“哦?”樊应有些惊讶,“你亲自去?”
妙缘笑道:“事以密成,如此隐秘之事,自然只有我亲至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他站起身来,修长挺拔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处,樊应凝望着他的背影,久久不语。
*
魔域夜已渐深,浓稠夜色重得仿佛要滴下墨来,但城主府还是灯火通明。
姚婵脚步轻快地推门而入,走入自己房中,冷不丁看见一个挺拔的身影正坐在桌边,一头银白长发即便在漆黑夜色中,仍旧灿如月华。
她深吸一口气,心砰砰直跳,头都没回,反手将门阖上,“哐当”一声巨响。
门外,行无咎抬手敲了敲门,故作不解地含着一点笑意问道:“怎么?不欢迎我进去?”
姚婵背抵着门,不敢移动,更不敢点灯,生怕行无咎发现什么端倪,紧张地道:“我要睡了,男女授受不亲。”
“男女授受不亲……”行无咎忽地笑了一声,语气愈发令人捉摸不透,“现在说这个,是否晚了些?”
姚婵紧张得喉咙都开始干涩,妙缘却还镇定自若,八风不动地端坐着,悠悠笑着望她一眼,自顾自地饮茶,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有多么危险。
姚婵瞪着他,示意他赶紧躲起来,却见妙缘对她挑了挑眉,不仅视若无睹,还单手支额,饶有兴致地欣赏起了她的忐忑不安,唇边笑意愈发耐人寻味。
也不管他能不能看见,姚婵无声地张口道:“你疯了?”
妙缘却微微一笑,放下茶杯慢条斯理地走过来,高大身影将她完全遮蔽在身下,贴近她耳畔沉声低语道:“我没疯。”
姚婵瞬间打了个激灵,她刚刚和行无咎和好,并不想在这时候多生事端,但神界共处一段时日,她自觉和妙缘也算朋友,并不希望他和行无咎兵戎相见,此刻只能遮遮掩掩,希望妙缘赶紧走人,或者行无咎赶紧走人。
然而两人一个门前,一个门后,将她夹在中间,一个也没有要走的打算,这情形真可谓前有狼,后有虎。
然而仿佛还嫌不够乱似的,行无咎见她的影子靠着门久久不动,意味不明地问道:“怎么一直站在门前不动,这么怕我进去?”
姚婵干笑两声:“没什么,这儿凉快,我喜欢。”
她心脏咚咚地跳着,耳边全是自己激烈的心跳声,不知为何,忽然有种被捉奸的感觉,而妙缘这“奸夫”却一脸云淡风轻,还气定神闲地对她微笑。
如果不是时间不对,姚婵真想掐死他。
偏偏这时,行无咎却抬手抵住了门,作势就要推开。
“是吗?”
他低笑一声,语气颇为耐人寻味。
“那让我也试试,看有多凉快。”
姚婵这一瞬间只觉得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她背死死地抵着门,不管不顾地一脚踹向了妙缘。
她心里焦急,这一脚踹的地方不太对,只见对面的男人面色微变,瞬间就闪开了身体,向后退入黑暗当中。
见他终于离开,姚婵长出了口气,立刻转身开门。
行无咎还泰然自若地站在门口,单手抵着门框,垂眸带着一点笑意看着她。月光从他身后照来,拖曳着他的影子黑压压地覆上姚婵的身影。
“真的没发生什么?”他慢条斯理地问。
“没什么。”姚婵错开一步,“你看,里面什么都没有。”
然后又慌慌张张地一脚踏出,甚至顾不得自己差点一头撞进他怀里,只做贼心虚地赶忙反手将门关上。
行无咎自始至终目光未曾挪移过一分,只死死盯在姚婵身上。
姚婵目光闪躲,不知道是不是她自己心虚,总觉得行无咎的笑容带着微微的冷意。她侧过头去,然而刚转到一半,就触到温热的手心,又被人强行按着转了回来。
行无咎低下头,语带笑意,一字一顿问道:“你有骗我吗?”
姚婵呼吸一窒,她真的不想骗他,也不觉得妙缘的重要性要高于他,但同样的,她也不想将事态扩大,妙缘深夜来找她这件事,她实在不知该如何解释。
尽管她本身没什么错,可近段时日的风波让她不禁投鼠忌器。
姚婵垂下眸光,僵着声音道:“没有。”
好像有一只手忽地伸进了她的胸腔里,搅着她那颗心,她岁岁年年的平静永远的不复存在了。姚婵的头越垂越低,然而一双手却毫无征兆地捧住了她的脸,一点一点的将她的头往上抬,姚婵顺着这股力道被迫抬头,看见行无咎近在咫尺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