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思是:天与地交融,能使万物畅通;君与臣沟通,则能志同道合。注
张敬说,殿试的题目,是出自皇帝之手,绝不能只看表面,要和这几年的时政结合。
陆挚想到三部和昌王的矛盾,便是“不通”、“不同”。
那三部向昌王施压,就没有皇帝的授意么?
这也是他思忖许久的想法。
所以,段砚在朝堂上横插一句时,段方絮才会生气,他明白皇帝要什么,这就是“通”,段砚随意行动,会破坏“通”。
定下心,陆挚从“通”字切入,执笔作答。
这场考试持续六个时辰,皇帝不会跟着等上六个时辰,他在保宁殿待了一刻钟多,交由礼部监考,便出去了。
大太监笑道:“洒家要先和官家道喜,今年也是人才济济啊!”
皇帝问:“坐在第二排第三个的,叫什么?”
大太监:“那就是陆挚,今年的会元。”
皇帝点点头,说:“此人生相不错。”
这句话传出去,只要陆挚发挥无碍,大抵就是探花郎。
那大太监心内又琢磨,昌王爷还想压他名次,就难了。
今科主考,还是没有昌王的事,皇帝若真有立昌王为太子的打算,早该让昌王来主考,和考生建立一段师生关系。
大太监揣摩皇帝心思几十年,第一次拿不准了,也不知要不要继续押宝昌王。
中午,保宁殿由宦官分发清水和素饼。
陆挚吃了两块素饼,喝了一杯清水,稍微休息半刻钟,便继续写。
天色过渡到黄昏时,保宁殿中三声锣鼓响,所有考生停笔,陆挚早已停笔两刻钟,此时也垂下手。
宦官收卷糊名,统一送去礼部,由笔吏统一编号、誊写,再送去各位阅卷官处。
接下来,要再等三日。
陆挚收敛心神,随考生们从保宁殿出来,突的,考生们纷纷停住,不远处宦官唱着:“昌王驾到,回避。”
众人分列几行,恭敬低头。
华丽的软轿缓缓从考生们周边路过,许久,直到轿子不见踪迹,宦官才说:“诸位考生,请吧。”
待得出宫殿,有人小声议论:“咱们也是巧,居然会遇上王驾。”
“是啊,到如今,也就昌王殿下了……”声音愈发小。
陆挚独自走在人群中,却想,昌王排行靠前,自幼得皇帝宠爱,到如今,还能在宫中坐轿出行,可见一斑。
可是,昌王今年四十来岁,却没有正式主考过一场考试。
或许这就是昌王非要叫座驾,从他们这群考生这儿经过的根本原因。
足见此人性格傲慢,却也难免因未曾当过主考官之事,心生焦急。
他心内参透昌王的行为,自不会宣扬,只心中多了几分考量。
一群人呼啦啦走出马行街,商议着去那座酒楼吃酒,本朝殿试不筛人,在场诸位,可以说是将来的同僚。
突的,陆挚看到什么,愣了愣。
紧接着,他抬手揉额头,说:“抱歉,我身子不适。”
一场考试六个时辰下来,自有人累了,先行离去,因此陆挚这么说,并不奇怪。
众人便也说:“理解,陆会元自去歇息吧。”
“也是,早上跑来的,此时能不累么……”
“……”
只王文青小声对陆挚说:“拾玦兄,等等跑慢点。”免得装得不像。
陆挚虚心:“受教。”
实则像今日,他多少会去吃一杯再走,不过刚刚,他好像看到云芹的身影,但又不确定。
他心内疑虑,拖着步伐,缓缓走出几步。
待脱离众人视线后,他脚步一转,朝某一处书肆跑去。
……
趁着今天有空,云芹拿出定好的一篇稿子,便去外城的书肆卖话本。
可惜,他们都不买。
早知卖文字没那么简单,云芹不气馁,按原定设想,把几个书肆都走了一遍。
最后一处书肆,东家是个三十来岁妇人,正在用掸子扫灰尘。
听说云芹是来卖书稿的,她一边翻着书稿,有点惊讶:“你怀着身子,丈夫让你来卖书稿的?”
云芹:“我自己写的。”
东家更惊讶了,她看过书稿后,也摇摇头:“不成。”
云芹低低“哦”了一声。
许是从未见过女子写话本,东家提点她:“我们这几处书肆,都卖书生小姐的话本,是因为那是卖给男人的。”
云芹恍然,她只顾着写,忘了想谁爱看。
还是和卖帷帽的时候,犯了同样的错误,可见人总走老路。
她认真和东家道谢,拿了稿子要走,东家又叫住她,说:“内城马行街有一处‘临渊书肆’,东家会把书悄悄卖给内宅女眷。”
“我看你这稿子,写得通俗宛转,不如去试试。”
云芹笑了,对东家说:“谢谢东家。”
此时,太阳西斜,日光洒金,将人的影子拉得尖尖的。
云芹心内算时辰,这时去内城马行街,估计陆挚刚考完殿试。
那就当顺便去接他。
虽然本来因为有身子,她本不过去的,不过,来都来了。
之前去过内城马行街的段府,对这段路,她还算熟悉,想着还能再试试书肆,她步伐轻快,一点不觉身子重。
酉时三刻,她抵达临渊书肆。
临渊书肆东家姓马,脸型也像马,有点长,正叫书童搬木板关门,正巧云芹来卖稿子。
书肆内,点了一点灯,马东家看着书稿不说话时,神色肃穆。
耳朵里,只剩下书稿翻动声。
突的,云芹听到了一些嘈杂声,便问书童:“外面是?”
书童指着街道另一处,向往地说:“是贡士,刚考完呢!”
云芹心道,要接不到陆挚了。
她刚想问马东家,是哪里不行,她可以回去琢磨新的再来。
突的,马东家“嘶”了声,又翻回前面看。
之前的书肆对她的稿子,都是扫两眼就不要了,没有像马东家一样重复看。
云芹有种预感,不由屏住呼吸。
小片刻后,马东家合起稿子,说:“我可以收,不过……”
当下流行“雕版印刷”,还出了“活字印刷”,可见印刷技艺成熟。
不过雕版贵,除了用在四书五经、佛教经文上,也就传阅大江南北的话本,能用上这技艺。
像这种小规模卖的书籍,马东家还是请书童来抄,抄个三十次,成本就五百文。
马东家便说:“你这话本,用词简单,故事也不复杂,只能给你五十文。”
云芹算,减去她花费的纸墨,最多赚了十文。
但五十文也是钱,况且,她本以为今天又是“卖帷帽”,做不得长久生意,结果却柳暗花明,足够叫人惊喜。
她道:“就五十文。”
马东家说:“那你用什么名字写话本?”
云芹:“名字?”她想了想,掷地有声道,“努力加餐饭。”
这五个字出自《行行重行行》这首古代五言诗,她很喜欢这句,朴实无华,看着就吃得饱。
取了五十文,她走出了临渊书店。
天光暗淡,盛京的夜市方要开始。
马行街上,有人匆匆回家,也有人支摊,酒楼挂上灯笼,把本年殿试“天地交而万物通也”,用黑墨写在灯笼上。
灯笼光影朦胧中,不远处,陆挚身子俊拔,眼底湛亮,抬着眉梢望她。
云芹有惊有喜:“我以为你回去了。”
陆挚上前来,也笑了下,小声说:“不是说别来接我么。”
云芹:“我顺路的。”
陆挚:“……”
不等他问,她坦然说了今天卖话本的事。
陆挚疑惑:“卖《打醮记》么?”《打醮记》是不错,不过原稿一直在他那,没听云芹说要卖。
却看云芹摇摇头,说:“不是,是新写的。”
陆挚:“新写的,什么时候写的?”
云芹往回推时间:“一个月……两个月前?”
陆挚竟全然不知,道:“我还没看过。”
云芹:“我想自己试试,所以,这次你没看过,道雪也没看过。”
她又说:“卖了五十文呢!”
听罢,陆挚终于一笑,却不是为得了钱而笑,而为她的文字有人欣赏。
虽然能欣赏的那个人不包括他。
他想说什么,身后,一个小贩推着独轮车过来:“让让,让让。”
陆挚侧身,小心地将云芹护在内圈道路。
云芹闻到一股豆香,馋意便被勾出来,看独轮车上的食物,立刻拉着陆挚:“豆腐花,豆腐花!”
陆挚半刻耽搁不得,追了上去:“店家且慢!”
这豆腐花很水润,加一勺鲜香酱汁,入口豆香醇厚,口感瓷实绵密,自是顶饱,就是一碗二十五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