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珍一愣,才恍然明白,说:“原来你是跟他挥手,我以为你跟我招呼。”
云芹朝她挥挥手,笑说:“那我给你补一个招呼。”
宝珍“噗嗤”笑出声,说:“好吧,你为何抓兔子这么熟练?”
云芹老实说:“小时候抓不到兔子就没肉吃。”
宝珍:“你不是盛京人?”
云芹:“不是。”
若宝珍从头待在盛京,或许不会追着云芹说话。
但她在外五年,回来后憋得慌,好容易遇到个有话直说的,自是禁不住询问。
两人一问一答,驾马并行,不必详说。
秋狝共三日,云芹玩了两日,第三日夜里,她和陆挚闹了会儿,一个想按人,一个不给按。
末了,陆挚一手捉她的手,一手按在她韧韧的腰上。
他方要低头,云芹脸颊薄红,赶紧说:“等一下,我有话说。”
陆挚心知她在让着自己,否则他想按着她谈何容易。
他停下,疑惑地看她。
云芹清清嗓子,说:“明天我不去猎场了。”
陆挚:“不去和你的郡主打猎了?不好玩吗?”
云芹:“好玩,不过,和真的打猎不一样。”
秋狝的猎物之前是被驯养的,就算一时被人吓到,也没有半点警觉性。
因为山里一头狼都没有。
她小声说:“我有点明白‘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是什么了。”
陆挚心中起了思忖,道:“是。”
天下太平许久,未必全是好事。
…
自然,秋狝最后一日,女眷可以选择不去,官员却没那么自由。
寅时,陆挚起来后就着冷水洗漱,精神许多,他朝炭盆里添了点炭,看云芹睡得熟,悄声亲了好几下。
云芹闭着眼,把脸缩到被团里。
他好笑,这才换上官袍,骑着黑云去了郊野猎场。
他只第一日一半时候在画楼上,其余时候,还是和其他文臣一般,伴君王侧,以供随时调遣。
到了楼台,陆挚提袍拾阶而上,宝珍正要下来。
他后退几步,让宝珍先下。
宝珍问:“云芹呢?”
陆挚:“今日她不适,就不过来了。”
宝珍不信,生出去捉她起来的心思,陆挚看透了,只说:“郡主若要离开,官家和王爷会叫上禁军跟随。”
宝珍黑了脸。
在西南时,她自在惯了,最讨厌身后跟着一群人。
陆挚说得对,她要是擅自离开,又得带着一大波人。
况且她私心底很不喜欢霍征。
她顿时厌烦,只说:“算了,下回吧。”
陆挚淡淡一笑,不再应话。
他和云芹倒也没想到,这日过后,云芹和这位郡主意外地熟络起来。
目下,昌王背着手站在栏杆处,看着郡主和陆挚说过话,郡主离开,陆挚上楼。
盛京不缺“郡主”,但宝珍是所有郡主里,唯一一个有封号的。
宝珍,宝珍,可见宠爱。
当年他没能彻底扳倒弟弟衡王,就是因为皇帝心疼宝珍,所以衡王最后去了西南,潜伏起来。
回想这一年多,昌王缓缓攥住了手。
树倒猢狲散,他身边冷清了许多,倒也有一些忠心的,比如赖矮子。
赖矮子踮着脚,也发现陆挚和郡主,他说:“王爷,听说那陆湘家里,有意和衡王家结亲。”
昌王气笑了:“他家也配?”
陆湘任兵部侍郎多年,有更进一步的可能,但皇帝不重视,兵部地位远低于其余五部。
就算陆湘是兵部尚书,他儿子也配不上宝珍,何况现在。
昌王想象得到衡王得知消息,该如何暴跳如雷。
但如果是宝珍自己想要……
赖矮子又说:“前阵子,小的听说一事。”
他看看左右,压低声,说:“郡主夸过陆仲圭的文章。”
陆仲圭是陆伯钰的弟弟、陆停鹤的兄长,在国子监进学,上一科没中举,正备考下一科。
昌王眉头紧紧拧着:“去西南五年,她没读过书?陆仲圭能写什么好的?”
赖矮子:“这就是陆家投其所好了。”
陆家本家是想“循序渐进”,以打动宝珍,叫她甘愿下嫁。
昌王与陆家有仇,见不得他家与衡王结亲。
赖矮子当即说:“王爷,小的有个办法,保管搅黄陆家的心思。”
正好现在,宝珍亲近清水巷陆家,清水巷和本家,又有多年矛盾。
宝珍离京多年,许多事情她很不清楚。
只要昌王运作一下,调走她身边最贴心的婢女,宝珍更是如睁眼瞎。
没多久,宝珍的婢女感染风寒,挪到外面住。
新来的婢女告诉她:“陆状元还是陆家旁支。”
宝珍:“陆家?陆仲圭他家吗?”
婢女:“是。”
宝珍对陆仲圭有几分好感,因陆仲圭的文章里,大谈女诫之不必要。
她从未见过这种文章。
此时得知这两个陆本是一家,她也高兴。
于是她应了陆家的邀约,去陆家赴宴,见了陆仲圭,有所交谈。
她的转变,陆家本家有所察觉。
若非秋狝后她与清水巷关系近,是不会这么快同意见陆仲圭。
本家不是没猜到,可能有人推波助澜,只是,家里也有计量,叫陆仲圭和宝珍先见面。
待有了感情,陆仲圭再坦白。
周英柔甚至暗中和陆停鹤说:“郡主误会了,身边没有一个提醒她的,就不是我们的过错。”
“况且这女子,对男人有了感情,就舍不得了。”
家里只要搏一个“女之耽兮”。
陆停鹤听罢,却只觉背后发寒。
只不过,此时赖矮子也好,陆家也罢,都没料到宝珍脾气这么大。
果然,又过了一阵子,赖矮子收线,就在同一日,婢女和陆仲圭,前后同宝珍说了两个陆如同断亲,从不往来。
宝珍大怒,觉得自己被耍得团团转。
她持起马鞭,冲进陆家,打砸一通,回头又知道新婢女和昌王府有联系,就又冲进昌王府。
一时,京中乱成一锅粥。
发过脾气,宝珍没忘了规矩。
她进宫,伏在淑妃膝头,痛哭道:“他们都当我是傻的,这般耍我!就因为我五年不在京!”
淑妃抱着她,宽慰说:“是他们该。”
皇帝自觉愧对孙女,叫孙女离京这么久,才受了羞辱,衡王又偏帮女儿,势必要出气。
于是,那日大朝会,监察御史参陆湘藐视皇室,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陆湘半点不敢吭声。
不多时,昌王也被参一把,一样是不敢说话。
朝会上,陆挚暗想,这一回,昌王和本家两败俱伤。
下值后,他疾步回清水巷。
时辰还早,天却黑乎乎的了,夜幕里,云芹单手捂着火,点了灯。
因这是白腊烛,霎时,房内明亮又温暖,桌上饭菜的色泽,清晰可见。
李佩姑摆好饭束手退下,陆挚擦过手脸,取来一只提梁方形酒壶,并两个白瓷杯。
云芹:“今晚吃酒?”
陆挚说:“有事听,自然配酒。”
于是,桌前,他同云芹一边吃酒吃饭,一边说了朝堂争执。
云芹含了口稻米饭,道:“竟然这样。”
陆挚夹鸡肉,放到她碗里,说:“这叫‘偷鸡不成蚀把米’。”
云芹把鸡和米塞进嘴。
鸡肉肉嫩,勾芡得好,挂满浓郁汤汁,和饭一道送到胃里,很是舒服。
陆挚说:“对了,前几日,宝珍不是邀你去赏雪么。”
云芹:“早上才遣人同我说了不必去了。”
郡主气性大,恐怕一时拉不下脸,不好见云芹。
她笑说:“她若不喜,我也明白的。”
原先她们不是一个圈子,盛京是一个很讲究家世的地方。
所以,若她离了宝珍的圈子,她虽遗憾,却不难过。
知己强求不得,交得好友本来就不容易。
陆挚却轻抿唇。
这阵子,宝珍黏着云芹,他心里多多少少有一点不上台面的想法。
但云芹在这事里,全然无辜,她若因此迁怒云芹,他只觉不痛快。
一时,桌上静了下来,待得吃得差不多,陆挚给云芹倒酒,自己也倒了一杯,他道:“这是梅子酒。”
云芹两只手端起那只小酒杯,吃了一口。
没有想象里的呛人,回味过来,梅子酸甜可口,很是解腻。
她咂摸片刻,眼前一亮:“好像饮子。”
陆挚笑说:“不是饮子,是酒,不可贪多。”
云芹:“再喝两杯。”
说是再喝两杯,这一壶酒,却都落入两人腹中。
云芹才知道陆挚为何强调不要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