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口茶润喉后,云芹将信分好, 阳溪村、长林村来的先放着,等和陆蔗一起读。
建州杭州也有好几封信,她先打开看了,白湖珠的信也在其中。
信里,白湖珠说织坊女学过了明路,办得更好,还说她去南方买了好些东西,专送来一盒小珍珠。
云芹打开盒子,里头装的就是小珍珠,一个个色泽圆润,大小适中。
东西不贵重,心意贵重,她很喜欢。
沈奶妈道:“这可以嵌在春衫领口,不碍事,又漂亮。”
云芹自知不好干手艺活,说:“劳烦奶妈了。”
沈奶妈:“诶。”
搁下这盒珍珠时,陆蔗回来了。
她白皙面颊泛着粉红,双眼干净清澈,拎两包糕饼,一进门,带来一股芋头与炸果子香气。
沈奶妈起身又去倒了一杯茶,陆蔗咕咚喝完。
云芹问:“买了什么?”
陆蔗:“芋头糕!”
她还想说,在外头看到个和云芹绣工十分相似的香囊,五妹闻到香气,从竹篮里探出鼻子,呜呜要吃的。
云芹对五妹说:“不行,你不能吃。”
它老了,吃多了不好克化,吃芋头也需谨慎。
一打岔,陆蔗忘了那事。
她和云芹不敢对上五妹的目光,两人美美吃了芋头糕,一起读信。
文木花的信是知知写的,家中年头在村东收了块土地,种点麦子,日子愈发宽裕。
而何玉娘的信,是她自己写的。
她和李佩姑悠哉住在长林村,这几年,送走了春婆婆和胡阿婆后,偶尔也帮人写信,教何家晚辈读书。
她们也都挂念陆蔗。
陆蔗有些惆怅:“好久没见奶奶了。”
云芹也是,她翻到下一页,和陆蔗说:“哎呀,她要回来了,你快看。”
果然,信上何玉娘说若不出意外,明年处理好何家事宜,便回盛京。
陆蔗一愣:“奶奶要回来了吗?”
云芹笑说:“是。”
陆蔗欢喜,一个不慎,推到桌上珍珠盒子。
盒子从桌上翻倒在地,她“哎呀”一声去捞它,只抓到盒子,珍珠从没盖紧的盒子里撒了一地。
嘀嘀嗒嗒,弹跳到各处。
五妹被动静吵醒,在竹篮里兴奋地汪汪叫。
见陆蔗赧然,云芹笑了,沈奶妈拿来簸箕,她们扫了一通。
沈奶妈数了一遍,问:“好像少了?”
云芹看白湖珠的信,确定一遍,这一盒子是二十八颗珍珠,但现在捡回二十七颗。
陆蔗:“还差一颗。”
云芹合上盖子,说:“没事,现在找不到,哪日就在哪个旮旯里出没。”
陆蔗不信,到处瞅,却和云芹说的一样,怎么也找不到。
她恼自己粗手粗脚,要去逗五妹玩,却看五妹趴着喘气,形状有些不同寻常。
她心内有种不好的猜想:“不会叫五妹吃了吧?”
云芹也见五妹不好,她拍顺它的后背,五妹还是喘气。
陆蔗眼圈泛红。
想了想,她去穿披风,和陆蔗说:“别急,我带五妹去衡王府找宝珍。”
因宫中娘娘多有豢养猫犬,太医院里有精通猫犬病患的医师。
外头风大,临出门时,云芹使人骑马去衡王府报信,又往竹筐又塞几件旧衣裳,给五妹保暖。
五妹依然只是喘气。
不一会儿,云芹到了衡王府,宝珍已经叫来太医。
那太医一边听云芹简练口述,一边左右瞧五妹,又摸它肚子,沉吟片刻。
宝珍性急:“你快说,到底吃没吃珍珠?”
太医拱手道:“禀郡主、夫人,此症状应是犬只过于兴奋,心力难以维系,而导致喘气。”
宝珍:“那如何能好?”
太医:“叫它歇一下便是,只不过……”
云芹松口气。
外头陆蔗狂奔而来,她眼眸含着泪花,面上又高兴:“找到了找到了!娘亲、干娘!”
只看她白嫩的手心里,紧紧攥着那最后那颗珍珠,一手的汗。
宝珍笑说:“我就说么,太医也说没吃下去。”
陆蔗险些愧疚落泪。
云芹握了握她冰凉的手,问太医:“太医方才说‘不过’什么?”
太医犹豫了一下,还是说:“这狗很老了,是不是近来越不爱动?”
云芹:“确实如此。”
太医:“人有天数,狗亦如此。我合算着,它大寿也快了,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得看命。”
宝珍恼火:“你会不会说话?”
云芹拦了下宝珍。
五妹多大了?谁也说不准。
起先,云芹在建州捡到它时,就有人说这狗当过狗王,得有十来岁,因年老体力不支,被狗群欺负得够呛。
它是条白狗,但仔细一瞧,就会发现它嘴筒子的白毛,和它身上其他地方的皮毛不太一样。
它也着实不爱动,走路慢吞吞的,只爱趴在门口等人,或者晒太阳。
一年年的,原来,也快到期限。
陆蔗便是握着珍珠,也笑不出来了。
回家后,她压着唇角。
五妹如今喘回气了,它以为自己闯祸了,滴溜转眼珠子,小心观察云芹和陆蔗。
陆蔗还是后悔:“我不推倒盒子,它就不会累到……”
不会累到就不会去找太医。
不去找太医,五妹还能活很久呢。
云芹轻抚她肩膀,轻声说:“找不找太医,是一样的。”
陆蔗忍了忍,靠在云芹肩上,默默落泪。
两人沉默,忽的,脚边五妹在轻拱。
只看它嘴里含着一颗软球,那是陆蔗在建州给它买的球,它呜呜示意,叫陆蔗和它玩。
它从前不轻易和陆蔗玩,此时,一双眼睛水汪汪的盯着她。
小狗知道主人在伤心。
陆蔗怔了一会儿,她看看云芹,又看看五妹。
云芹温声说:“和它玩吧。”
陆蔗从它口中接过那颗球,没有扔,小心地从地上滚过去。
五妹哒哒跑到球边,咬着它跑回来。
它累得小喘,可见陆蔗停了哭,它尾巴也竖了起来。
云芹用手帕替陆蔗擦泪,陆蔗破涕为笑,说:“它倒是担心起我了。”
五妹:“汪!”
这一日便这般似平常,又不平常地到了夜里。
陆挚回来时,孙伯已经给他递了消息。
他问过五妹情况,搂着云芹,许久没有说话。
他是很忙,但也习惯了家中的小狗,说它要离开,叫人难免恍惚。
须臾,云芹低声说:“虽然是早知道的。”
早知道五妹年纪很大,早知道人的年岁,比狗要长,但送别便难免难过。
云芹:“我想起老太太了。”
陆挚:“我也是。”
……
这个冬天,五妹睡很多。
陆蔗每日出门学修画前,都会摸摸它,看它躲着自己,贱兮兮不叫摸,便笑了。
冬去春来,辞旧迎新,五妹挨过了冬天,日子一日日到了春花烂漫的时候。
没有什么预兆,也没有什么意外。
这一日,阳光晴好,五妹睡在竹篮子里,进气长出气短。
云芹和陆蔗摘了好些花,堆在它身上。
五妹“呜”了一声,缓缓闭上眼睛。
它到了一个梦里,梦里它还是那只威震四方的狗王。
它追着一只蝴蝶,看到眼前的女人,那是它的大主人云芹,她在和自己招手。
身后,是小主人阿蔗。
它不明白,为什么小主人一开始矮矮的,好调皮,老是用草根戳它鼻孔,现在这么高了,变得比它还乖嘞。
不过,小主人长大了,那它就安心了。
它身体变得很轻,跑起来,像一片羽毛,掠过大主人、小主人身边。
越跑越远。
一阵风吹过,云芹背着沉睡的小狗,再一次踏上秋阳山庄。
陆挚、陆蔗和卫徽跟在后面。
他们找了一处宝地,陆挚看过风水,向阳,花草繁茂,一眼也能望到盛京内。
卫徽扛了两把铁锹,云芹和陆挚一人铲一块土,挖了个大深坑。
小狗和鲜花被放坑里,又一点点土埋了回去。
卫徽用袖子擦泪。
陆蔗抿着唇,眼看云芹填平了土,她给小土包上插。了一朵花。
陆挚摸摸她后脑袋。
忽的,陆蔗小声说:“以后再也不养了。”
云芹杵着铁锹,盯着小土包上摇摇欲坠的花。
若一条小狗注定只能活十几年,人却注定要割舍,送它离开……
无怪陆蔗会这般想。
她轻叹一声,陆蔗连忙站起来,说:“爹爹,娘亲,我下山走走。”
几乎话音未落,她跑走了。
不待云芹和陆挚示意,卫徽赶紧远远跟上,以防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