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云芹与霍征、宝珍告别,登上马车,陆挚也上去。
霍征和宝珍各朝一个方向走去。
瞬间,这三位就散了。
…
云芹陆挚去吃了热腾腾的饼汤饱腹后,马车驰进清水巷。
去年裴颖赏赐,陆挚在盛京内城得了一套更大的宅子。
不过云芹在清水巷住惯了,宅子虽小却足够,搬来搬去也是麻烦,一家子还是住在这儿。
就看陆蔗和九妹一人一狗在门口张望。
九妹一双眼睛贼嗖嗖的,缩着脖子。
陆挚:“不是说不去宫宴,你这又是做什么?”
陆蔗心虚:“也没什么……”
看样子他们又闯祸了。
云芹朝屋内走,笑了一下:“是要我自己发现呢,还是……”
陆蔗:“我说,我说。”
她指着九妹,说:“我和九妹玩球时,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水,弄湿了一些信 。”
九妹举起一只狗爪遮住眼睛,吭吭哧哧。
正堂桌上摆满湿漉漉的信纸,烘着好几个炭盆。
陆蔗打算在云芹回来前烘干信纸,以脱罪的。
好在纸上墨迹没坏,能看出写了什么。
陆挚好气又好笑,问陆蔗:“你今年贵庚?”
他本意是说陆蔗毛手毛脚的太粗心,然而,陆蔗老实说:“十七。”
陆挚:“咳。”
云芹也险些笑了,说:“你来吹干。”
陆蔗:“这就来。”
她拎起一张纸,奋力吹了会儿,忽的笑说:“娘亲,这是外祖来信,说今年(八年)蚕豆香,问说烤好了送来,也不知多好吃。”
云芹捧着信纸,细细看着母亲的叮咛。
好平常的话。
她却仿佛透过知知的笔迹,飞过山河,看到家里那小屋子内,大家围着火盆,面上火光轻跃,笑语不断,都等到埋在底下的蚕豆爆出第一声荜拨。
…
夜里,云芹捋着头发思索什么。
陆挚也没吵她,只时不时看她想好了没。
睡前,她忽的抬眼朝他一笑,说:“我想回家一趟。”
不是盛京的家,是淮州阳溪村。
这个念头并不是此刻才冒出来的,她已去过许多地方,看过许多风景,却好久没回家。
只是,出来不容易,回去更不容易,少则半年,多则一年。
陆挚沉默了片刻,说:“我知道的。”
云芹摸摸陆挚耳际,说:“我带阿蔗回去看看,她没和外祖见过呢,我并不担心你,只是你……”
陆挚笑说:“从前也有分别,你放心。”
云芹:“可不能整日只吃那几个菜了。”
后来李辗把陆挚那段时日怎么过的,都透给云芹。
陆挚垂眸,又问:“这次要回去多久?”
云芹掐指一算:“半年。”
陆挚想,半年不过三个“两个月”,一百八十日。
不长,不长。
云芹:“是有点长。”
陆挚额头抵着她额头,难抑心声,说:“太长了。”
“不过,”他温和一笑,“你去吧。”
“我等你回来就是。”
得知她们要回外祖家,何玉娘自然同意,说:“这几年实在抽不得空,如今京中安稳,也该回去一趟。”
想到她回来几年,也该回去看看,免得又叫大哥二哥有什么主意,要动家里的东西。
她下了决心,说:“那我也回去。”
陆蔗高兴地拉着九妹前肢转了几圈,兴奋说:“我好早就想回去啦,听说山上很好玩!”
九妹:“汪汪汪!”
云芹则需要安排盛京的铺子庄子田地。
此回,她和陆蔗、何玉娘三月出发,五月初能回家,小住一个月再回来。
比她们先出发的是知会家里的信件。
这封信发出的那日,细雨绵绵,陆挚抱着官帽,站在廊下默默不语。
云芹接过他手里官帽,笑说:“我给你留了六封信,你一月初一拆一封便好。”
毕竟在淮州,她最多写一次信回来。
陆挚:“就怕第一个月全拆了。”
云芹打他的手指:“管好它。”
陆挚眉宇一松:“好。”
…
没几日,段砚调回京,与陆挚见上了。
两人心里已然没了少年时的稚拙,行止愈发稳重,却也不尽相同。
多年未见,陆挚和他笑谈几句,可没多久,他眉头轻蹙,眼底沉沉。
段砚惊愕,莫非京中局势十分不利于他?
然而,等知道云芹几人要回淮州,段砚释然了,说:“我就说么,你现在大权在握,还这般愁绪。”
陆挚平时掩饰得当,在友人面前,却还是流露出了不舍。
他转动酒杯,淡淡道:“为何就那么远。”
段砚:“是啊,人为何不生出一双翅膀,想飞去哪就去哪。”
陆挚不理他调侃,收拾了心绪,与段砚聊起朝局。
段砚也收了不正经模样。
末了,段砚说:“拾玦,谢你提拔我长兄。”
陆挚一愣,宦海沉浮,曾经他谢段方絮提点,如今段方絮谢他。
他笑说:“段大人本是肱骨,何来提拔一说。”
段砚还是郑重作揖。
…
陆挚没有在外逗留,他回家时,外书房内,云芹正在扫尘。
她衣着干练,包着头巾,持着一柄竹竿,竹竿上绑着一块旧手帕,刮掉书架最上面的灰尘。
既是要远游,她想要清理一下灰尘。
见到陆挚,她给他看竹竿:“你看,不用专门去买新的。”
陆挚:“你包的是什么手帕?”
云芹晃晃竹竿:“好像是阿蔗在杭州做的手帕。”
当时陆蔗送他们一人一块,陆挚那块他还藏在匣子里呢,云芹这块已经旧到不能用了,就拿去扫尘。
十分物尽其用。
陆挚正好笑,忽的,书房外传来两声“嘭”。
应是谁从高处墙上跳下来。
云芹和陆挚对了个视线,心内警惕,之前骆清月遇刺,他们便想到是刺客。
陆府有几名侍卫防守,竟是没动作。
不过这“刺客”能解决侍卫,怎么落地还这么笨重。
不等他们细想,两道身影一高一矮大摇大摆,影子被光线照出来,从窗户纸外掠过。
云芹小心腾挪到窗户处,正好手里有趁手的长棍子。
她示意陆挚退到书架处。
在那两人从下一个窗户经过时,云芹突然推开窗户,拿着那棍子一捅一扫。
太监阴柔的声音:“哎哟娘啊!”
陆挚反应过来:“等等!”
云芹险险收住手上力气,还是“啪”的一下,扫到那高个子脑袋上。
陆挚推开门一看,裴颖和太监皆捂着脑袋,蹲在地上半日晃不过神。
云芹、陆挚:“……”
原来今日百官休沐,裴颖想体察世情,悄悄换了便装出宫,宫中无人知情。
他和心腹太监起了去几个心腹大臣府邸的心思。
可走正门,难免引起注意,违反宫规是小事,招来刺客才麻烦。
心腹太监出了个馊主意,就说偷偷进来,侍卫见是天子,自不敢阻拦。
前面他去过自己岳丈家里,也没不妥,到陆府时,却被云芹和陆挚当刺客。
陆挚问:“官家可要叫太医?”
裴颖也知丢人,说:“不用,也不疼。”
说着,他放下手,被云芹打到的后脑勺肿了一个包。
裴颖却依然微笑。
云芹心想,看得出来此人和宝珍同宗同源了。
幸运的是,伤口不影响,云芹拿药酒让太监给皇帝搓搓,外书房便让给陆挚和皇帝,她自去内宅约束仆役莫要多言。
陆挚和裴颖聊了一个时辰,裴颖方离开。
不好叫皇帝从墙上离开,陆挚叫人备了一顶小轿,裴颖从后门秘密走了。
目送轿子离去,陆挚迈回屋内,又想起他与裴颖所商议的事。
皇帝想以他为首,对抗朝中派系。
一刹,陆挚只觉足下的道路,延长成了几条。
第一条路的尽头,站着脖子戴长枷的汪县令——被强悍的势力渗透,却也是相互利用。
他已与汪县令走了不同之道,这条路暗了下去。
第二条路的尽头,是段方絮。
做一个孤臣,在皇帝需要的时候出剑,在皇帝不需要的时候入鞘。
这条路,也暗淡了。
陆挚与皇帝君臣之间有义,只是,这种义能保持十年、二十年么?
他闭上了眼睛。
第三条路的尽头,是一个陌生人。
或许也不陌生,那人身着宰辅的朝服,在建泰年间强力推进的改革,影响这个王朝种种。
便是冯相。
冯相只手遮天,与皇帝相互制衡,是非对错只等身后再论,只可惜却是满门抄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