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意和鼓噪,充斥云芹耳膜。
须臾,她戳戳它心口,对陆挚说:“它告诉我了。”
陆挚:“说了什么?”
云芹:“它说你心软了。”
陆挚实在好笑,他一笑,隔着他的胸膛,云芹耳朵也跟着发颤,她都有点晕乎乎了,想要挪开脑袋。
他却按住她脑袋,说:“确实心软了,你再听听,就没听到别的什么吗?”
云芹:“……”
她当然听不到心脏说什么话,刚刚那么说,只是讨巧。
结果陆挚又问,她又听了会儿。
她挖空脑袋想好话时,陆挚也不为难她,说:“那我告诉你?”
云芹赶紧点点头。
他又笑了,震得云芹晕乎乎的,便听他低沉沙哑,道:“它说:我喜欢你。”
原来对一个人产生喜欢后,心绪被她一举一动牵引,心不由己,除了甜,还会有苦。他原先不识,现在就知道了。
云芹耳尖发麻,脸颊发热,有些不好意思。
她下意识咕哝道:“那我也喜欢……”
陆挚手指轻按住她的嘴唇。
云芹眨眨眼,看他笑道:“阿芹,别急着给我回答。”
她当然喜欢他,他知道的,可她或许不太明白,这种感觉,又不完全一样。
至少,和他比起来,云芹口味“清淡”,就没吃过醋。
为此,陆挚感觉出一点羞愧。
甚至不久前,他知道云芹冒险救了汪净荷后,对汪净荷,产生一种微妙的不爽。
自然,这种情绪,他隐瞒着云芹,否则就显得自己器量狭小,多少圣贤书都白读了。
至于彼此的心意,他们还有很多时间,去摸索,探寻。
他说完后,云芹懵懂地点点头。
她想,她会真的懂的。
困得狠了,她上下眼皮一合,不过一息,便坠入梦乡。
她一睡着,就什么响动都吵不醒了,一张巴掌大的面庞,安宁丰润,陆挚跟着心神一松弛,也感觉到一股困意。
他搂着她,合眼,先进入一个有她的梦。
……
…
云芹送陆挚的那条鱼,终究没能养大,因为没两天,就被一只彪悍的狸奴翻过院墙,翘着尾巴,给叼走了。
陆挚一改书生作风,追了狸奴三条巷。
实在没追回来,云芹偷笑完,赶紧安慰他,说:“它也饿了,给它吃吧。”
中下游受灾,人的食物都不够吃,何况动物。
如此一来,陆挚勉强释怀。
何家因食物不够,大家也勒着裤腰带过日子,连洗澡水都改了往年夏天频率,成五六天洗一次。
万幸的是,受灾的灾民,汪县令花了十多天就安置好了,长林村因地理位置缘故,接收的最多。
民众信服汪县令,偶有小摩擦,却没发生大动乱。
淮州的官兵是第七日的时候到达的,朝廷的钦差,在第十九日到达阳河县。
随钦差一道回来的,还有秦员外。
淹没县城的大水,等到第二十七天,才彻底退了。
这样的天灾,饶是提早两个时辰,安排百姓撤离,可当天大雨,阳河县是中县,有七八千户人口,终究有些人,意外葬身洪水中。
为防止瘟疫,尸体不管有没有被认领,都投入火坑焚烧。
火坑的熊熊烈火里,汪县令神色悲戚,他瘦了整整一圈,形销骨立,似乎就要羽化而去。
百姓潸然,纷纷上前道:“大人,保重身体啊!”
“青天大老爷,受小的一拜!”
“……”
朝廷钦差段方絮从堤坝骑马回来,便见此场景。
阳河时隔十几年,再度决堤,令皇帝十分牵挂,这里造的船,将将出了点名声,眼看可以打造成重要造船工场,若如此不安稳,船坞也没必要安置此地。
因此,段方絮此行下县的目的,除了安置灾民、调查阳河决堤可有人祸缘故,还得再勘察地形,以判断情况。
他为官十数载,倒也不常见县令能如此得民心的。
身旁,副手道:“段大人,这位县令看来是爱民如子,这次决堤,全是老天无情,唉。”那堤防他们方才也看过了,全是按规定修的。
段方絮不置可否,反而突的想到什么,问:“陆拾玦、姚延雅是不是就在长林村?”
副手:“好像是。”
段方絮:“我去会会他们。”
第54章 鸡蛋。
这日姚益和往常一样, 日上三竿才躺下。
阳河县发洪水,他也不好受,因为知道他有闲钱,有几个衙役常用的治水的名目, 来打劫, 叫他推拒不了。
再听拍门声, 他真想当自己晕过去。
不过, 未免后续的麻烦, 他还是叹气,亲自开门接见。
原先他想好借口,一看门外,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 但见他戴乌纱帽,着紫袍公服, 佩金鱼袋,眉间间距紧凑, 目如鹰隼,络腮有须发,凛然不可犯。
他认出, 此人乃段砚的兄长,名段方絮, 当朝三品工部左侍郎。
姚益心中一震,拱手作揖:“学生拜见大人。”
段方絮打量他居所。
他虽是段砚兄长,姚益和他却谈不上熟悉, 因他们像差了辈分。
段方絮已入仕十几年,性子严肃,因此他一沉默, 姚益就有些无措。
须臾,段方絮道:“你是六年的举子,被舞弊案牵连,怎么去年不参与恩科?”
姚益解释一通,如天资不足之类的。
段方絮便随口考校,问了《孟子》里几句话:“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如何解?”
姚益心惊胆战,加之到底疏漏,答得有些磕绊。
段方絮:“哼,耽于享乐,‘一日暴之,十日寒之’。”
后半句话也出自《孟子》,他训姚益缺乏恒心,不能持之以恒。
姚益汗颜,连连称是,暗道当学生就是不好,任何前辈都可以过问两句。
等以后延雅书院发扬光大,作为院长,他也要这样折磨别人。
姚益的家族,段方絮有所耳闻,因此他放弃科举,他不是太惋惜,训过就训过。
但陆挚不一样。
段方絮直言:“我听说,陆拾玦在做私塾先生?”
姚益:“是,是。”
段方絮:“胡闹!他如今在哪?”
如此这般,姚益赶紧把这尊大佛请到延雅书院的茅屋。
前阵子阳河县大暴雨,茅屋屋顶被冲掉了,还是小陆娘子夹着一捆茅草,哼着曲儿,上屋顶修好的。
除了房子,被灾害影响的,还有学生,今年扩到三十五人的书院,一场洪水后,只有二十人回来上学。
大部分是家里负担不起了,就缺这口劳动力。
陆挚和姚益也无法,人总是要先生存的。
到书院门口,门上贴了一张画,寥寥几笔,勾出一只长相三分彪悍,三分憨厚,三分可恶的狸花猫,下书:“狸奴勿近”。
段方絮冷哼。
姚益隐约记得,段砚提过,其兄最恨学子玩物丧志,画画对他而言,也在这个范畴。
这门上最好就是贴几篇《孟子》,而非一张狸奴画。
他讪笑几声,找补:“大人,这估计是小孩画的吧,画得真好。”
段方絮:“这小小村庄,还有画画这般传神之人?”
姚益暗道麻烦,真不知这猫怎么惹陆挚了,他那样好性的人,竟还和它较劲!
两人在屋外说话,早已惊动屋内。
陆挚出门,自也认出那眉眼、官服。
实则他和姚益一样,和段砚往来多,是因为他们都是萧山书院学生,但段方絮早早入仕,身居高位,他们对他是敬畏。
当时申时三刻,距离下学还有半个时辰,在姚益示意下,陆挚先给孩子们下学。
他敛袖一作揖:“学生见过段大人。”
段方絮颔首。
姚益不敢把这尊大佛送回“山外有山”,早就吩咐随从,带了一整套汝窑青瓷茶具、一盅山泉水,并炭火之类。
片刻,简陋的茅屋里,冒出袅袅茶香,真有些陋室隐居的趣味。
吃茶前,段方絮先考校陆挚。
也不知是不是那幅“狸奴勿近”激怒了他,他问得十分刁钻,考的不止《孟子》,还有《书经》。
旁听的姚益忍不住落下冷汗。
陆挚却对答如流,一来一往,丝毫没有露怯,他不骄不馁,姚益却是渐渐的挺直腰杆,舒服起来——
自己在段方絮这吃的憋屈,总算是平息了!
好一会儿,察觉陆挚没有落下功课,段方絮神色稍霁,吃了口茶,又问:“那‘偷鱼案’,你传到盛京的?”
陆挚:“不敢相瞒,正是学生。”
段方絮:“乙就是阳河秦家,甲呢?”
陆挚抬眸,淡淡道:“大人如果不能翻案,莫要再打搅受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