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今日,却专门查韩保正一家的土地,正是说明韩保正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韩保正想破头,也不知道得罪了谁。
他努力打点关系,县衙一典吏,才在汪县令授意下,告知他“百两”二字。
他问何大舅:“你那边,可有什么事,和‘百两’有关系?”
何大舅立刻想到韩银珠开口要的“百两”,可是,有这么巧的事吗?
他将信将疑,吞吞吐吐:“这……我也不知道。”
回家后,还没等他想清楚,要不要同何大舅妈说韩家的麻烦,韩银珠的父母却上门了。
原来韩保正的营生,也干系着韩银珠父母,他们自然也着急,主动来找女儿。
韩银珠听得“百两”二字,十分惊讶,仔细想,却不信何老太有这能耐,出动得了官府的人。
可韩家着急,韩银珠只好试试,同何老太说了,此事算了。
为此,她又挨了何老太一顿骂。
然而才说完,不到一个下午,县衙就不查韩家的土地了。
韩银珠再回想何老太威严的样子,心惊不已,这老太婆莫不是成精了,在官府那边,都有这条关系!
自此往后,她倒是收敛许多。
至此,这个消息才在家传开——韩银珠要一百两,但几天后,又不要了。
这日下午,长庚星缀于天际,傍晚秋风凉爽。
云芹洗过澡,用一条干燥的帕子擦头发,陆挚提着食盒和书箧,从门外进来。
她抬眼,笑说:“你回来了。”
陆挚也笑:“什么事这么高兴?”
云芹比划出两个手指,说:“两件事。”
陆挚拿走她的帕子,给她擦头发,他知道其中一件是韩银珠妥协,却不知道另一件是什么。
他问:“哪两件?”
他擦头发力道刚刚好,云芹舒服地眯眼,说:“大嫂子原来要百两银子,不用千两。”
她高兴的是,韩银珠没狮子大张口到那程度,而房内正好有一百两,但这不能告诉陆挚,那五十两还瞒着呢。
她眼底的笑意,倒没叫陆挚忽视。
他问:“你不心疼钱吗?”
云芹:“心疼。只是李太白说过‘千金散尽还复来’,你这么厉害,百两银子,一样能赚回来。”
陆挚想到自己被收走的五十两,又气又好笑,为了金簪,没得又得从头攒。
接着,云芹眼里亮亮的,说:“我更开心的是,嫂子还不要钱了。”
陆挚这才笑了:“是叫人意想不到。”
云芹:“是啊,为什么突然又不要了呢……”
陆挚:“谁知呢。”
他用手帕裹着云芹的头发,把她脸包得圆圆的,一双眼若繁星璀璨,熠熠生辉,可爱得叫人想大亲一口。
他喉结轻动,捧着她的脸,低声说:“能不能对我,也‘千金散尽还复来’?”
云芹愣了愣。
这话问得有些没头没尾,她却知道,他在问自己关于前几天,得知两年前旧事的想法。
她脑袋从帕子里挣出来,笑道:“呆,我什么时候对你‘千金散尽’了?”
陆挚呼吸一窒。
云芹:“吃了饭,还个钱,我跟你说。”
陆挚:“还钱?”
云芹点点头:“是啊,知道韩嫂子一定要钱,李嫂子就借我五两,邓嫂子借我十两,胡阿婆借我五两……”
陆挚:“……”
…
饭后,云芹和陆挚借道西院小路,一起去还食盒和胡阿婆的五两,再去李茹惠院子,还了五两。
最后,绕回东北院旁的北院,还了邓巧君钱。
邓巧君还说:“亏得是你们运道好,韩银珠良心发现了。”
离开北院,几步就是东北院。
秋初的夜空,星子散落各处,下弦月仿若孩童剪的纸张,斜斜贴在天际,光泽尤为朦胧。
两人看着这轮月亮,心中都生出无边的辽阔之意。
陆挚忽的道:“出去走走?”
云芹:“好。”
村里,只有他们兴致突然来了,在这个时候出门。
四周空荡荡的,一盏灯,轻轻摇动,照亮路面。
陆挚牵着云芹的手,两人在外头转了一圈。
云芹观察昏暗的景色,除了什么时候看都好看的夜空,其他都乏善可陈,还不如看身边人。
她就看向陆挚。
陆挚才刚说完学里的事,察觉她目光,他低眸,停下话语。
云芹道:“陆挚,我前几天也想,都是两年前的事了,为什么我总会去想呢。”
陆挚捏紧了灯的铜色长柄,一动不动。
静谧里,云芹踢踢地上石子,小声说:“我想啊想啊。”
嫁给陆挚后,她学文木花和云广汉那样,所以,她先把陆挚看成家人。
慢慢的,她心里有了不太一样的滋味,那不是学父母,而是和陆挚两个人的体验。
就在这时,突然告诉她,他关于家人的身份,是一个意外,她有点迷茫,好像,这一切都是假的。
可是日日夜夜的相处,并不是假的。
她的心像风筝,被这种感觉,牵引着,一上一下的。
她抬起头,朝陆挚笑了。
陆挚一愣,云芹稍稍踮起脚尖。
在细微的虫鸣,幽微的光影,轻微的秋风中,在无人知晓的夜里,她在他脸颊上,亲下一个吻。
她说:“我好像,有点明白你说的‘喜欢’是什么了。”
陆挚呼吸放缓,问:“只是‘有点’吗?”
云芹小声说:“多想几天,可能就更明白了。”
陆挚有些气自己,非要这时候问,再过几天呢?
可转瞬间,他心里又蔓延喜悦——本来,只要她能不气就好,她却给了自己出乎意料的回应。
云芹有点羞,毕竟亲他这种事,除了某几次,她只敢在他喝醉后亲……他还装醉!
她赶紧松开他的手,继续朝前走。
陆挚胸膛起伏,几步追上她,又牵了她的手,低声笑了。
云芹也笑。
倏地,陆挚耳畔,响起当年那曲《鹤冲天》:“……幸有意中人,堪寻访……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二十岁的自己,形单影只离开盛京。
而此时,他的意中人,不需去曲中的“烟花巷末”。
就在他眼前。
……
两人在外面吹了半夜凉风,心情却都很放松,不过,怕何老太担心,还是在戌时四刻后,回到家里。
陆挚重新打热水,云芹翻出账本,找来笔墨。
陆挚回来时,就看她摊开的那一页,是那日平账画的圆点,她把最后一个圆点划掉了。
还吭哧吭哧,补了一句:“六月,平账完。”
这是把她今晚的吻算进去了。
陆挚一手搭在桌上,说:“你说的不算。”
云芹:“我说的算。”
陆挚:“不算。”
云芹轻哼:“你一开始不想娶我的呢。”
陆挚:“……”
他顿了一下,看到她眼底的笑意,又去抢账本,却来不及了,云芹赶紧抱着账本躲开。
她暗暗得意,这句话,真管用啊。
作者有话说:文中《鹤冲天》出自柳永[好的]
第62章 一路平安。
进入七八月, 陆挚休假这日,去弄路引。
因路引上要记样貌,云芹带着何桂娥上县城,记好后, 陆挚去州学拜访老先生, 云芹和何桂 娥则去酒楼。
云芹买了一笼绿豆饼, 共有八个, 和何桂娥一人吃四个。
何桂娥很心虚:“婶娘, 姑祖母和表叔不吃吗?”
云芹咽下口中绿豆饼,说:“他们也有得吃。”
何桂娥:“再买一笼吗?”
云芹指着远处走来的妇人,那妇人着绫罗,显见是官娘子, 她一手牵着一个小孩,另一手上, 果真提着两笼绿豆饼。
云芹笑说:“喏,净荷给我们买了。”
乍然见到汪净荷这般衣着鲜丽的娘子, 何桂娥大气不敢喘。
云芹和汪净荷秦琳打起招呼。
汪净荷说:“道雪还说,今年还要来长林,可惜你要走了。”
自七年年末一别, 云芹和林道雪快两年没见。
她也想念,就说:“我会写信给她的。”
汪净荷犹豫了一下, 温声说:“也写给我。”
云芹:“好。”
等告别汪净荷,何桂娥方大口呼吸,钦佩云芹:“婶娘和那娘子经常见面吗?”
“不经常, ”云芹说:“上回见面,是去年。”
…
秦家。
桌上放着一盘温热的绿豆饼,汪净荷卷着一卷《庄子》, 教秦琳读书。
读到山木篇中某句,她念一句,秦琳摇头晃脑,大声跟读一句:
“且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娘,水喝起来没味道,‘淡若水’是什么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