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电话开着外放,那头的舒橪自然也听见了这句话。尤其是后半截,让他受用非常。
汤嘉成略有惊异,显然还没太明白,眼前的这个男人,何以就到了能代表梁知予的地步。
但他显然愿意相信梁知予的人品,从善如流地点头应下,然后才挂了电话。
看着屏幕上通话已结束的标识,梁知予仍有些不放心,给舒橪发去一条文字消息:【你也注意一下态度,现在是我们有求于人。】
信息刚发出去没几秒,梁谨坐着轮椅,从检查室里被推了出来。
梁知予立刻迎上去,忧心忡忡地问:“妈,医生怎么说?”
梁谨倒是面色如常:“问题不大,就是要打两个月的石膏,暂时没法下地走动,其他的都还好。”
“那也不能掉以轻心。”梁知予推着她往电梯口走,训小孩一样的语气,“您年纪大了,本来就钙流失,我给买的钙片也总忘了吃,现在知道利害了吧?”
梁谨笑着说:“知道了,知道了。我今天就开始补钙,你来监督我,怎么样?”
许是春节放假的缘故,医院里的人比平时少了太多。梁知予把母亲推回病房,一路畅通无阻。
被搀着坐回病床后,梁谨本能摸了摸衣服口袋。
“哎呀,我的手机怎么不见了?”她着急地到处寻找,“我得赶紧和教务处说一声,下学期排了本科生的课,要找人帮忙代两周。”
梁知予帮着翻了床边柜还有枕下,均不见手机踪影,于是问道:“刚才带去检查室了吗?会不会落在那儿了?”
梁谨皱眉回忆片刻。
“……好像还真是。”
“没事,我回去找找,如果落在检查室里,护士应该也看见了。”
坐电梯直达骨科门诊所在楼层,梁知予绕了半圈才转回刚刚的检查室,好在确如她所预料,梁谨遗落的手机被护士发现,原封不动地保管在抽屉里。
“不好意思,麻烦你们了。”
她取回手机,向对方道谢。
今天的检查虽已结束,但梁谨毕竟是个不能下地的骨伤患者,身边离不了人。梁知予边走边琢磨,该找个护工帮忙应付一会儿,否则也没法去见汤嘉成。
电梯门一开,她想也不想地跟着别人走了出去,几步之后,才恍然意识到自己下错了楼层——
这里分明还是门诊部。
她暗笑自己的走神,正要调头回去坐电梯,眼角余光一扫,忽而顿住了脚步。
不远处的候诊椅上,静静坐着一个女人的身影。
有点眼熟。
人的第六感,似乎对投射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注视分外敏感。下一秒,那女人突然抬起头,径直朝着梁知予的方向看过来,而她来不及收回视线,便这样直愣愣地,隔空对视上了。
居然真的是她——
郑雅珍。
梁知予大惊,下意识扭头就走。
“知予!”
呼喊遥遥传来,定住了她的脚步。
“……是你吗?”
梁知予的心神颤了颤。
如果真是命运把她推到了这里,她无话可说。
于是缓缓转过身,一步一步地朝那人走过去,直到停在她的面前。
“好久不见。”梁知予说,“老同学。”
郑雅珍穿着厚实的羽绒服,容色并不好,与梁知予上次见到她的时候相比,似乎消瘦了很大一圈。
“好久不见。”她脸上浅浅挂了一副笑,“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家里人住院,我来照顾。”
梁知予原本不想说太多,但是对方脸色实在太差,让她没忍住多问了一句:“你呢?身体不舒服吗?”
郑雅珍垂下眼帘,轻轻摇头:“不是。”
紧接着说出了让梁知予更为意外的话:“我年前做了耳朵的手术,今天来复查。”
“你耳朵怎么了?”
郑雅珍缓缓抬手,捂住自己的右耳。
“挨了一巴掌,耳膜破了。”
“不算什么大事。”
梁知予震惊不已:“谁打的?你报警没有?一定要取证索赔啊!”
她声量不大,语气却无比坚定,仿佛具有感同身受的愤怒。郑雅珍望着她,心中忽地涌起几分羡慕——
也许只有足够幸福的人,才拥有共情他人的能力。
“报不了警。”她淡淡地说,“是我男朋友打的。”
现在回想起来,郑雅珍仍觉得像是一场梦。
先是孟晔来告诉她,她的男朋友何承望,可能无意中帮忙遮掩过几件上不得台面的秘密交易,牵连甚广,并且还有愈陷愈深的可能。
再然后,她又被告知,她的名下产生过两桩京州市的房产买卖,总价值高达九位数,而她本人对此却毫不知情。
她恍恍惚惚地神游了好一阵子,直到上周再也忍不住,当面质问了何承望。
一两句的言语冲突之后,他第一次对她动了粗。
狼狈、难堪、怨忿……
种种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她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掩面痛哭。
听完她的叙述,梁知予忽然不寒而栗。
“你问了他什么?”
能招致何承望那么大的反应,难道,她把孟晔都给供出来了?
郑雅珍似是明白她心中所想,摇摇头说:“我没那么蠢,只是问了我名下为什么会有不动产交易记录的事,别的什么都没说。”
梁知予这才敢大口喘气,“后来呢?你们这几天,没有再联系?”
郑雅珍咬牙道:“还能联系什么?我一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来的,全是那天他打我的场景。我现在只恨自己识人不清,居然像白痴一样,被他拿捏了那么久。”
“……你想给自己出口气吗?”
下一瞬,梁知予突兀地问道。
“还是就这样默默隐忍,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继续过自己的生活?”
郑雅珍抿紧了嘴唇,默默揪住了衣角。
她跟在何承望身边这几年,不是全然的一无所知,尽管只是一些最边缘化的信息,也足够让她隐隐触及某些问题的表面。
可是……
真的要那么做吗?
她的犹豫不前,清清楚楚地写在脸上,梁知予深知,如果此时不再逼她一把,今后怕是再也没有如此良机了。
“算了,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她耸耸肩,“万一你们还要和好呢。”
郑雅珍“蹭”一下站了起来。
“和好?”
她深感这个词的荒谬绝伦,冷笑出声。
“不好意思,我还没那么贱。”
梁知予握紧了口袋里的手机,不着痕迹地倾身向前。
“换个地方,聊聊?”
*
回到病房里的时候,梁谨正在护工的协助下下床。
梁知予见状,赶忙过去搀扶:“妈,你要去哪儿?”
“去趟卫生间。”梁谨说,“诶,你不是说出去谈事情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梁知予:“临时有点变故,没赶上。”
梁谨蹙眉:“不要紧吧?”
“没事的,有人替我谈完了。”
腿脚不便,哪怕是最平常的个人问题,也颇费了梁谨一番力气。等到梁知予重新搀着她从卫生间出来,她才有心感叹:“不服老真不行。以前年轻的时候,骨头哪里会这么脆。”
重新回到床上躺下,梁知予却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妈,您了不了解,志远集团?”她沉吟半晌,终于找了个由头,“我们杂志社最近在策划专访,但我不太了解这个公司最早的情况。”
梁谨并未疑虑,只是低头略略思索了一会儿。
“他们是做建筑工程起来的,大概……二三十年前吧,总之那时候松川到处都在轰轰烈烈搞建设,说遍地是机会也不为过,他们老板显然也是手腕活络的,很快就抢到了发展先机。再后来,他们越做越大,涉足了很多行业领域,就连我们学院都和他们合作过项目。”
梁知予追问:“这么大体量的公司,就没爆出过什么负面新闻吗?”
梁谨:“有倒是有,不过也是早年的事了,那会儿互联网不如现在发达,坊间激不起太大声浪。”
“可我听说,十二年前,他们好像传出来拖欠工人薪资,当时几个代表过去谈判,没多久就连人带车出了事故。”
梁谨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好像……是有这么个旧闻。”她点头,“应该当成意外事件处理了。十几二十年前,工地上拖欠薪资的事情发生得不少,很多坑都是早早就埋下了,工人们的手里甚至没什么有效证据,全凭公司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