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只是不联系,还没什么,但抚森大剧院的首席名单里,根本没有格温,她等了一天又一天,每天都看相关消息,却完全看不见格温的名字。
第28章 格温
又一个夏日来临了,去年的这个月份,帝国跟抚森签了停战协议,业伽去那里玩了几天。于是皇帝说,为了庆祝两国停战一年,皇后今年可以作为和平使者在相同的日期故地重游。
抚森那边对帝国皇后的到来表示了衷心欢迎,皇帝为这次见面准备的国礼也相当丰厚。
没有人提前问业伽想不想去,只是某次在花园里浇水时,皇帝突然说:“格温的情况不太好。”
“抚森不适合她。”
“你知道什么吗?”皇帝判断着业伽跟抚森的具体关系,先前,他觉得业伽是抚森派来的间谍,但业伽是间谍的话,他们不会对间谍的朋友那么糟糕吧。凭心而论,他觉得业伽的间谍工作做得非常好,他表面也是极为配合的。这种情况下,对方没必要用极端手段敲打她。
还是说,他们觉得格温的存在给业伽的行动带来了阻碍,所以不允许她继续存活。
真是个可怜的间谍小姐,亏她每天表现得那么淡然。
“格温虽然走南闯北过,却并不像她自己以为的那么厉害,她是歌舞团的顶梁柱,兰萨尔小姐的命根子,做了什么错事,只要不太过分,就能被兜回来。但抚森不一样,那里没有人会呵护她,他们只希望成功,不断的成功,格温天赋虽好,他们却见过太多天赋好的年轻人,心里不会把格温当回事,格温又太骄傲,在那里难免受些委屈。”
“那你同意她去抚森。”
“抚森大剧院的舞蹈水平很高,格温适应后,会进步很多的。她喜欢跳舞。”只是在那里磋磨会多些,业伽不清楚磋磨是好事还是坏事,有些人歌颂,有些人痛骂,但格温很勇敢,她说她可以。
皇帝静静地看着业伽的眼,他明白了,业伽不知道。
“格温再也跳不了舞了。”他轻声说。
业伽看他,那双属于河流的眼里,没有疑问,也没有追寻,只是等待着河边的旅人讲下一句话而已。
“你去抚森就知道了,我已经跟罗德里克总统通过话,帝国这边的准备工作也都做完了,两天后就去抚森吧,带着新连为。幸运的话,还能看到格温。”
“用的什么名义?”
“皇后访问的名义,总不能是带回故人的名义,格温不是帝国人,帝国没法决定她的去留,这属于插手他国公民内务了。”皇帝最后的声音很轻,他以往说话也温柔,但都是虚假的,这次却有些真了。
人总是不能算尽一切,新连为替格温求情时,他是真的已经放过格温了,不介意她的那些小心思,也打算在坏事发生前,提前透露些消息,好让新连为把她从抚森带回。但他都放过了的人,却被别的人害了,还是以那种可笑的理由。
格温觉得安全的抚森,并不是安全的,她以为危险的帝国,却对她不错。
真是唏嘘,皇帝不无遗憾地想。不过他同时想到,自己给新连为的应允也是没有凭证,云雾一般易散的存在,并不比格温的主观看法牢靠多少。如果救她的行为有泄露计划的危险,那肯定是要牺牲她的命的。
甚至必要的时候,她会成为个靶子。
说到底,这种小人物的生死,悲哀得很。
见业伽没有其他想问的,皇帝放下水壶,跟新连为嘱咐些事。
“保护好皇后,安全把她带回来。”
“陛下。”新连为听到了谈话,她一时无法从那种巨大的恐慌中缓过神来,但下意识的,就明白了皇帝的意思,什么是保护,什么是安全,什么又是带回来,当某些词过于密集,就产生了深层意思。
她知道这很可能是打仗的前奏,陛下像承诺的那样,提前告诉了她。这是莫大的信任,她这种没有家人亲属在帝国的,陛下能不疑心,信任她,重用她,她付出所有去回报,都是回报不了的。
“格温到底怎么样了。”她到底是得寸进尺,问了出来。问完的瞬间,她为自己的话感到深深的羞耻,因为这完全是逾越,皇帝陛下明显还有其他事要忙,他甚至都跟皇后殿下告别了,自己却为私事用言语拦住他。
皇帝却没有指责,只温柔地安慰道:“不太好,做最坏的打算吧。格温的家在茶礼乌斯,你们回来时可以先去那里,我会跟周边国家说一声,让你们通过领空的。”
新连为感觉全身的力气被抽走了,陛下跟殿下说格温再也跳不了舞时,她还抱有幻想,觉得格温可能是腿受伤了,手受伤了,没法跳舞了。那样虽然糟糕,却不算特别严重,她可以养格温的,也可以教格温新的谋生手段,只要格温愿意,自己可以照顾她一辈子。
但茶礼乌斯?为什么要直接去那里,为什么说幸运的话能看到格温,难道她的生命已经进入弥留状态了吗?
“殿下。”她看向业伽,业伽仍是平静的,过去她觉得这平静带着巨大的感染力,能让所有事都变得舒缓起来,但这次不管用,她无论怎么靠近殿下,靠向充满生命能量的长河,身体都是冷的。
她现在就想去抚森,可按着计划,必须两天后出发。
当出发的那一天终于来临,她亲自驾驶皇后专机,却又无法开得太快,因为一切都要按规定来,冲动只能让事态糟糕,所以她只得以最大的努力克制住自己急迫的心。
好在殿下一直陪着她,她可能无法保护好格温了,那一定要保护好殿下,一定!
“新连为,大海真大啊。”业伽说。
新连为紧绷的心突然放松了一些。
“大海在,我便也在。虽然他们常说,我是从高原流下来的水,但我的源头其实非常多,有许多水是从大海来的。尽头也非常多,有的消失在深谷,有的消失于干涸,不过更多的,是流向大海了。大海里的鱼跟江河里的鱼不太一样,有些鱼是这么发声的。”业伽学起鱼的叫声,那些异样的、或高频或轻微的声响甚至超过了耳朵的捕捉范围。
“我对大海只了解一点,再深入,意识就探不进去了。”
“殿下也有探究心吗?”
“有的,不然怎么会看到低处就流过去。不过河流的探究心跟人的不一样,不能探究的时候不会想探究,能探究的时候则自然地探究了。”业伽说。
新连为点头,她的呼吸恢复了以往的频率。
飞机落地,罗德里克总统已在旁等待,进行完短暂的见面礼后,专车将她们拉往总统府邸。
每日的活动像上次一样,都是安排好的,她们如果想见格温,只能得到允许后,晚上偷偷出发。格温的事在抚森未进行过任何报道,自然也就提不到明面上来。
“皇帝不给殿下钱吗?”私人晚宴上,罗德里克开口。新连为已被支到门外,门内只他跟业伽二人。安全的,属于抚森总统自己的地盘,让罗德里克逐渐开始展现他的说教本性。
业伽摇头:“经常给。”
“那殿下为什么还要去黑市典当东西,多么卑贱丑陋的行为,河流是不会做这种事的,贵族小姐们也耻于此,这简直有辱家族形象。”
业伽沉默,她听着罗德里克教训女儿一样的语气,虽然嘴里还称她为殿下,但这称呼只不过要提醒她注意自己现在的身份,做好皇后的角色。深处是并不把皇后当回事的,女儿哪怕做了皇后,也该听父亲的话,父亲是永享管教权力的。
气氛压抑,罗德里克俯视着业伽,他在等她的回答,以确保这句话生效了,被舒格记在心里了。
“河流是会做这种事的。”业伽说。
罗德里克整张脸骇人地板着,严肃冷漠的话语从他嘴中脱出:“不要用这种说辞糊弄人,别人无法证实你的身份,我还无法证实吗?检测报告已经被销毁了,你心里却该清楚自己的身份。你在帝国如果出了纰漏,那危害的不光你自己,还有整个抚森。”
“嗯。”
“就算皇帝允许你去那种地方,你也要拒绝。掌权者的话永远是不可靠的,不要相信皇帝的甜言蜜语,那很可能是陷阱。”
“总统先生对扬增女士呢?”业伽想到了这个,就像是有人在她前方挖了条沟,她顺势流了进去。
“扬增跟我是一派的,从出身立场到思想,都是可靠的。皇帝不一样,不要对他心存妄想,他如果发现你的真实身份,是会翻脸的。”或许是想到妻子的嘱咐,罗德里克的语气和缓了一些。
业伽点头,随后问道:“总统先生认识一位叫格温的女孩吗?她是我的朋友,几个月前被抚森大剧院邀请来做首席的,但来后就没消息了。”
罗德里克对她的转折感到了几分不愉快,不光是转折本身,还有话题。他从格温的身份想到了舒格在歌舞团的经历,这经历暗藏着无数危险,完全可以变成敌对方的攻击手段,但凡机警些的人都该回避,舒格却大大方方说那是她的朋友,她们在黑市的照片当然说明彼此交情不浅,可这绝不是好事,歌舞团的人不该成为皇后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