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落抬头深深地看他一眼:“你要做什么?”
“好奇。”男人不会承认自己在意,只装作随口一提:“不知道他有何能耐,让桑大夫给他定这个第一?”
桑落手上的动作没有停止过,埋着头回答得很是专业:“我作为大夫,自然是有评判标准的。使女子愉悦这件事,情感、氛围、技巧,都很重要。”
她想起刚进泌尿外科的时候,主任见她有些不自在,便拍拍她的肩,开起了玩笑:“给男性看病,其实是在替女性谋福利。你心里别总想着男人女人的,你就想着是在修补女性用品。”
一句话点醒了她,从此再没有心理障碍。男病患在她眼里,只不过是一块可以切的肉。
所以,她又补了一句:“好不好看,好不好用,都要女子说了算。”
这样惊世骇俗的话,也就桑落能说出来。
颜如玉丝毫不惊讶她的想法和别人不一样。毕竟从见她的第一面起,两人就并不像普通男女那般诗情画意。
他自嘲地笑了笑。
这才是桑落。
她的脑子里根本没有男女之情,只有医术,她说的都只是医者之语。她甚至没想过,这样说会让自己误会。
又或者,她根本不在意自己误会与否……
烛火“噼啪”爆开灯花,将两人的影子叠在了一起。
桑落的手指绷着细线,在光影下飞舞着,细针每穿过皮肉都带起细微震颤。
颜如玉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只有沉重而绵长的呼吸。
“你真能忍。”她说。
男人垂眸,看着那一双素白的手在自己心口忙碌,望着她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的阴影,润白的皮肤也泛着绒光。
他闷笑了一声,震得胸腔微微颤动,伤口渗出的血染红了新缝的蚕丝线:“桑大夫想要看本使一脸痛苦地求饶?不可能的。”
那也未必。桑落想她行医这么多年,专治男人的各种不服,就不信他能一声不吭。
她手中的药棉沾满烈酒,骤然死死按在他的伤口上,她盯着他的脸,等着看他疼得变了脸色。
颜如玉察觉出了她的坏心思。
桑落并不知道,鹤喙楼长大的孩子,从不会被剧痛打趴下,反而只会让他更清醒,更明白自己要做什么。
冷汗,战栗,窜过他的身体。
但他面色不改,转守为攻,轻笑着缓缓抬起手,手指穿进她鬓边的碎发,将那一绺纠缠的发丝捋顺,再挂在耳后。
温热的手掌擦过她的耳垂,最后捏住了那一朵小小的软肉,带着薄茧的指腹来回碾了碾,冰冰凉凉的,最能平复疼痛。
他倾身靠近,眸光涟涟,嗓音里带着惹人心痒的钩子:“桑大夫好像失策了。你还有别的法子让本使求饶吗?”
桑落的心没来由地发紧,她眉头紧锁下意识地想推开他,还很有预见性地没让他扯住自己的衣摆,退了一步再一步。
颜如玉却没再逗她,收回手认真说道:“这段时日,你先住在我这里,丹溪堂那边有知树在。我在你身边也留有暗卫,但还是不要乱逛。你爹身边,我遣了人护着。你可以放心。”
桑落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懂他。摸耳垂的那一瞬间,他明明像是一只摄人心魄的妖,下一刻他又正经得像是在审案的包公。
男人见她发愣,又起了揶揄之心。修长的手指指向床榻:“不知桑大夫是准备与本使抵足同眠,还是想在东厢房里孤枕难眠呢?”
又开始不正经了。
桑落抿抿唇,很快就收拾了东西,捂着滚烫的耳垂,三步并作两步地逃出了屋。
颜如玉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进了东厢房,这才低下头看看被缝好的伤口,皮肉还微微颤着。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沉沉地“嘶”了一声。
她当真是心狠手辣啊。
一夜无话。
第二日清晨起来,一开门,门边的婢女早已候着了。
几人端着水和胰子进来,又摆了早饭:酸笋炒鸡瓜子,香干丁拌青豆,再配了几样适口的酱菜和面点,以及一碗清粥。
最后婢女们恭敬地退在门边:“桑大夫,颜大人说您不爱寡淡的,不知这些菜式可合您胃口?”
桑落对这样周到的日子有些不太适应,又想着厨房辛辛苦苦做了早点,她端起碗来默默地吃着,肉、菜、面点和粥。待吃完,只觉得已经撑到了嗓子眼儿。
“下次份量可以少一些。”
“是。”
“颜大人呢?”
“颜大人天未亮就出门了。”
不见面才好。桑落如释重负。收拾一番,去了丹溪堂。
知树昨夜赶马车,伤口也迸裂了,早晨到丹溪堂,柯老四一边给他缝合,一边追问昨晚的事。
“真住家里了?”
知树“嗯”了一声。
柯老四笑得合不拢嘴,抚掌说道:“就该这样!就该这样!早就该这样了!”
恰巧倪芳芳推门进来,看柯老四这模样,忍不住问道:“老头又高兴什么呢?你的老咸菜找到了?”
一句话就扎进柯老四的心窝窝里。
柯老四哼了一声:“你这个女娃娃,嘴这么毒,当心没有男人要!”
反正丹溪堂里没有外人,更没有倪芳芳想钓的金主,她也用不着顾及什么女子娇柔的形象,叉着腰对柯老四喊道:“老娘有的是男人,不过是老娘看不上罢了。不像你,连根老咸菜都不要你了!”
柯老四气得直吹假胡子,倪芳芳干脆一把将他的假胡子揪了下来。胡子是柯老四的脸面,他哪里受得了,光着脚丫子追着倪芳芳满院子跑。
知树半条手臂还废着,芳芳又是个姑娘,他总不好动武,只得用另外一条完好的手臂去拦:“倪姑娘,把胡子还给他吧。”
他身子高,倪芳芳个子又娇小,手臂这一抬,竟碰到了芳芳胸口。
芳芳小脸一红,照着他受伤的手臂就是一拳头:“干嘛呢!”
知树想说他什么也没感觉到。
作为鹤喙楼的杀手,过情关是最基本的训练。女人的身体,是他们训练的一环。任天底下多妖娆的女人,贴在身边,他也能心静如水。
可人家是姑娘。性子烈一些的女子,只怕都要一头碰墙上,以死明志。
倪芳芳狠狠踩了他一脚,瞪圆了眼睛:“咱俩的梁子是过不去了!我要让颜大人剁了你的手!”
知树心想,这是不可能的。
恰巧桑落进来,倪芳芳跑过去跟她如此这般一说。
“当真?”
“当真!”倪芳芳一跺脚,“我要剁了他的手!”
“剁手有什么意思,来,我替你出气。”桑落拉着倪芳芳朝知树走过来。
知树察觉桑落看过来的眼神不怎么纯良,心想,倪姑娘跟桑大夫是好友。公子对桑大夫又在意得紧,若桑大夫说一句,公子很可能就应了。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默默地悲哀。
“知树。”
“桑大夫。”
“你,”桑落朝他晃晃手指头,“不准动。”
说着,她拉起倪芳芳的手,一把按在知树的胸口,很大方地说:“芳
芳,随便摸,摸回本。”
倪芳芳不怀好意地笑着,又搓又揉,还掐了两把:“这次就放过你。下次再碰我,我就让我家桑落切了你!”
知树被调戏了。
胸口的手毫无章法地胡乱抓着。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只当这跟鹤喙楼的训练一样,眼观鼻,鼻观心,任她如何,他只想着自己的剑招。
只是耳根红了,红得能滴出血来。
柯老四站在角落里,刚捡起胡须粘了一半在嘴唇上,看着眼前这一幕,惊得嘴半晌没有合上。
也不知桑丫头这样的,公子可还受得住?
过了晌午,原本该给颜如玉送药去。桑落却没有动。一是这几日病患渐渐多了起来,二是,她一想着昨晚捏耳垂的那一下,就觉得有些不知所措。
直到夕阳西沉,夏景程和李小川都走了。倪芳芳见她没有离开的意思,拉着她去漠湖边说话。
暮色蔼蔼,天边只剩下最后一抹残红。
秋风萧瑟得紧,两个小姑娘揪了几根柳条,挤在一起,坐在漠湖边的石头上,将柳条编成穗子。
“听说你住进了颜如玉家里?”倪芳芳问道。
桑落只得将昨晚与莫星河的事说了。
“莫星河不行。”倪芳芳有她看人的方法。
桑落很少好奇她的想法,这一次倒是很想知道她是怎么看的。
倪芳芳的小脸被那一抹残阳映得通红:“我要嫁有钱人家的公子。你知道我怎么挑吗?”
桑落摇摇头。
“不管有多少家底,真能把银子给我用的,才是能嫁的。”这么一说,倪芳芳想起杨七郎来,“杨七郎虽说身子不好,可他是有一百两能给我八十两的人。”
“杨七郎还未娶妻。”桑落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