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内官在世时,提起过你,说你是个了不得的。还特地让人去绣坊寻了他的大姐,说要关照你。”
大姐?是林旺家的?
林旺家的虽口出恶言,却处处暗中照顾。当时她就猜测过可能与廖内官有关联,只是没有料到是廖内官的大姐。
胡内官捏着香囊嗅了嗅,掩着嘴悄然说道:“他还说,你有手艺活?”
这话说得隐晦,桑落却听懂了,示意桑陆生等人先退下去,又上前一步说道:“胡内官要,我自是要尽心竭力地做。”
桑落低声问道:“胡内官也是想要‘玉’字辈的尺寸吗?”
胡内官虽已进宫多年,却不曾在后宫伺候,脸皮子薄,听了这话,耳根都烧了起来。只嗫嚅道:“其、其实也不用那么——”
“不如跟廖内官一样,”桑落手指了一下天,“要做,就做最矜贵的那一根!”
如今最矜贵的不就是“玉”字辈的吗?
软饭男的巅峰之作。
“那......那就行吧。不知要多少银子?”胡内官决定咬咬牙,为下辈子谋个好出路。
“一粒碎银子就行。胡内官若有朋友也想做,不妨提上一句就好。”桑落又唤了元宝进来:“这孩子叫元宝,将来是要进宫的。我这也是替他多结些缘,等他入宫了,请大家多多照应。”
胡内官哪里知道她脑子里想的,是要将“玉苁蓉”发扬光大,让内官们个个带着“玉苁蓉”入棺。他只当她为元宝考虑,满口答应下来。
他这才看向元宝道:“廖内官跟我提了你,明日卯正,你带着喜盒到宫门口来,到时接了廖内官的棺,安葬之后,你就与我一同进宫去。”
次日一早,元宝是准备独自去的。桑落不放心,要跟着去。桑子楠又不放心桑落,也跟了去。
两人陪着元宝抱着喜盒,不到卯正,就在宫门口守着。
天刚亮,宫门已开。
未到卯时,胡内官也没有出来。反倒是一驾让桑落“日思夜想”的马车,从宫门口缓缓驶出。
桑落看到那驾马车,眼睛都瞪圆了。
马车上的金铃轻轻摇着,带着一股香风从桑落面前驶过。驾车之人看到了桑落,立刻回了颜如玉。
颜如玉又批了一宿的奏折,原本是极累的,正眯着眼休憩,听知树说桑落站在宫门口,紧闭的眼眸徐徐睁开。
食指手指挑开车帘,瞥见桑落似是要往这头冲来,桑子楠将她一把拽住,又指了指元宝怀中的木匣子,示意她不可莽撞。
桑落似乎听进去了,不再往这头看。不多时,侧门出来一个内官,推着一个木板车,是宫里专门运内官尸体的板车。
车一出来,桑落等人立刻围了上去。
颜如玉放下车帘,思索了一阵:“去查,谁死了,她来这里做什么?又要葬在何处。”
知树低声应道:“是!”
谁知,公子又改了主意:“跟过去看看。”
第22章 做完整的人
云雾霏霏,鸦雀喈喈。
山口站着一道健硕的身影,脚边放着一具棺材。
桑落一眼就认出那是林旺家的,迎上去想要行礼致谢,被林旺家的拦住。她眼睛红着,也没了平日的泼辣劲头,只摆手:“那日他来跟我交代后事时,就说了你与元宝之事,想不到你们也是如此。”
原来林旺家的并不姓廖,而是姓齐。大荔亡国,百姓遭殃。齐氏遇到幼年的廖内官时,见他奄奄一息,顺手救下,两人结作姐弟。
后来兵荒马乱,二人走散了,再见面时,廖内官已净身进宫,齐氏也嫁给了林家家仆林旺,姐弟俩隔着宫墙,再难见面。
“这地方倒是极好。”齐氏擦擦眼泪,站在山口,看层峦叠嶂的青山,“他从小就爱看山……”
“没错,廖内官自己挑的,你看这是他做的标记。”胡内官从板车上取出一把铁锹,用锹沿点着草地上叠在一起的几块碎石,认真挖坑。
“廖内官,他怎么走的?”桑落有些吃惊,廖内官竟然连自己的坟地都想好,怎么就不逃呢?非要等着人来杀他吗?
“谁知道呢?办差回来拉着我喝酒,喝多了就说要睡觉。早上起来就凉了。”
胡内官想起早上看到廖内官的样子。穿戴整齐,又在身边摆了几十两银子和一封信,托自己为他敛尸。
走得很从容,从容就好。
宫里的事,没人说得清。知道少一些,才能保命,但是知道得太少,也容易丢命。
他一边挖,一边念叨:
“廖内官,你走啦,以后在宫里陪我说话的人又少一个了。”
“平日你没少照顾我,我也算对得住你,答应你替你下葬,就一定做到。”
“等以后我死了,还不知道谁葬我呢。”
元宝抱着喜盒,想说他可以,可又怕这样说触了人家霉头,只说道:“胡内官,你长命百岁。”
胡内官擦擦汗,看他一眼,只是笑笑,又埋头挖坑。
挖好深坑,几人合力将廖内官抬进棺材里。
“小子,放喜盒吧。”胡内官努努嘴。
元宝点点头,双手捧着盒子走了过去。
忽地,山路上狂奔来一队人马,个个都穿着黑色的锦衣,腰间挂着佩剑,到了廖存远的坟边。领头之人一亮牌子,胡内官立刻就跪了下去,又回头让其余诸人都乖乖跪下来。
领头人一个手势,身后的人就上前去棺材翻查。
“大人,查过了,没有夹带。”
领头人的目光又落在元宝手中的喜盒上:“这是什么?”
胡内官说道:“大人,这是喜盒。”
“喜盒?”
胡内官答得卑微:“就是切了的那一块肉,人死总要归位。”
领头人道:“拿过来。”
元宝连忙将盒子抱在怀里:“不行!你们不能碰!”他答应过廖大人,不让别人碰。
话音一落,寒光立现,剑直直对着元宝的咽喉。
桑落将元宝护在身后:“大人,他只是个孩子。何必动剑?”
齐氏壮硕的身姿上前一步,从腰间取了些银子:“大人们拿去喝茶——”
话还未说完,其中一人一抬脚,将齐氏踹翻在地,剑立刻逼上去,叫她动弹不得。
“交出盒子!”领头人的剑尖再次指向元宝。
“不行!”元宝死死抱着盒子,不肯交。
桑子楠也被剑指着,不敢动弹分毫,只得说:“大人,这是他们内官的规矩。喜盒从喜房拿出来,就不能打开,那肉跟尸首一样,是见不得天日的。”
胡内官连声称是。可领头人哪里听这个,剑尖再送向前,就要刺向元宝。
桑落一抬手,手臂擦着剑刃挡在云宝咽喉前,鲜血顿时就冒了出来。她眉头也不曾皱一下,只沉声说道:“元宝,打开盒子。”
元宝不愿。
“打开!”
元宝抠掉封蜡,将盒子打开,里面赫然躺着那硕物。
领头人一看,惊了:“这是何物?”
只听见桑落答道:“廖内官的分
身。”
一看就不是人肉的,领头人有几分羞恼,剑指向桑落:“你耍我?这明明是雕的!”
桑落答道:“内官净身时都是孩童,切下来后要先去血,再用油烹炸,最后裹石灰风干。最后只有半寸左右,故而在入棺时,要陪葬个成人的。这才刻意做大了些。”
众男子听了这话,只觉得某处不自觉地抽疼起来。领头人一抬剑尖,厉声喝问:“你是何人?”
“回大人,我是刀儿匠桑陆生家的。”
“这东西你做的?”
“是。”桑落说道,“宫里内官的喜盒,都保存在我家。今日也是因此才带着喜盒入殓。”
宫里内官的喜盒都在他家?领头人狐疑地打量了桑落一阵子,剑又指向喜盒:“带走。”
元宝闻言就抱着盒子往回缩。桑落将他护在身后。
齐氏砰砰磕起头来:“大人,您查也查过了,他人都死了,就这么个念想,还请您容许他落叶归根吧。”
胡内官跪着爬向前,抓着那几人的鞋靴恳求道:“大人,求您给廖内官留个全尸吧......”
桑落微微一皱眉,不动声色地看着。
领头人想了想,生出几分戏耍的念头来,脚尖一抬,将胡内官的脑袋抬起来:“留下也可以。你拿起那陪葬的玩意儿来,到你身上比一比。”
元宝再要反抗,被桑子楠拦住:“元宝,不可冲动。”
胡内官只得硬着头皮,从盒子里取出东西来,放在身前,像是长了犄角的怪物。
那几名锦衣人笑得剑尖都在晃:“来来来,转一圈看看。”
胡内官缓缓转了一大圈,只觉得自己被剥光了游街一般,耻辱席卷而来:
“不怕大人们笑话,我们是挨了一刀的人,没有什么别的执念。无儿无女,父母也早不在了,积攒的银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