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则是生药库,库中有库神堂、土地殿。东南、东北均有皂役住庐。
“昨日吴大人已经吩咐过了,桑大人是疡门圣手,南厢左侧大堂为疮疡门,吴大人还特地下令腾出一个向阳的位子,也僻静,桑大人就坐那里吧。”
他口中的吴大人是太医令吴奇峰。
桑落谢过。先进了医庙祭拜了三圣,再退出来去自己办公的位子。
疮疡门属于大门类,有太医八名,医正十六名,医官三十二名,医士六十四名。太医和医正要轮番入宫当值,医官和医士则在太医局轮值。
桑落一听,便听出这八、十六、三十二之数都是定额,一个萝卜一个坑,而自己属于多出来的那一个萝卜,所以坑也是新挖的。
整个疮疡所里,用一个一个的脉案架子分割,她的位子在最里面靠窗的角落,孤零零的一张桌子,被几个架子与外间隔开。
的确僻静、向阳。
桑落是在现代医院里经历过科室斗争的人,虽不擅长,却也不陌生。
关于工位的安排,刚参加工作时就遇到过,想不到穿越来此,还是这些手段。
她看了一眼地砖,还有新磨出来的挪动重物的痕迹,可见是临时安排的位置。
这窗户是冲着西南的,用绢布糊着的,虽整日有阳光,可冬日靠窗太冷,夏日靠窗太晒。久坐在此,她需要另外支一个炭盆。这笔炭银是从公中出还是自己掏?将来入夏的冰盆是不是也要自己掏银子?
想来也是,若当真是个顶好的位子,又怎会轮到自己来坐?
那么在这里设位子,究竟是吴大人的意思,还是其他医正的意思,又或者是管事医官揣摩上意所得?
闵阳和张医正还在狱中,是自己设局斗下去的,这太医局里兴许还有他们的旧日好友。要替他们出气也未可知。
桑落想了想,将药箱放在了桌案旁,刚要坐下来。
管事的医官又来了,身后跟着不少人,原是他将疮疡门的医官们都召集了过来。
众人一一见过行礼,也算是认识了。好好的太医局里来了个女子,就像是往一锅热油里洒一滴凉水。总会炸开锅的。
桑落坐在位子上,背对着众人。能听见不少人借着过来讨论方子或查脉案的由头,探头进来张望。
对于她的名号,除了在汲县活死人肉白骨之外,还有一个更被人熟悉的称号——“专治男病”。
因着有几人去过汲县,便挤上前来,先说两句无关痛痒的话,最后又扯到“三鞭汤”上去。
“听闻桑大人给颜大人开了三鞭汤的方子?”
这是最常见的起阳之药了。从汲县回来的太医憋了好久,总算得了机会问了出来。
颜如玉可是当了两、三年太妃的面首,想不到如今竟到了需要用这个药物的地步。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好菜费饭,好女费汉。
桑落没想到这些人如此直接。更没想到在汲县随口说给那孕妇听的方子,如今竟传得这么广。当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至于要怎么回答,她还是要先问过颜如玉才好,免得穿了帮。
就这一个犹豫迟疑的动作,落入众人眼中,就成了不便承认的默认。众人心知不好再追问,便打着哈哈过去了。
桑落的身份特殊,可终究只是一个小小的医官,故而疡门的太医和医正并未在面子上过多地关照或冷淡,一如寻常地叮嘱了一些话,将证明她官身的鱼符发给了她。
桑落恭敬地收下鱼符,系在革带上。
同门的医官们比起太医和医正就显得格外兴奋。医官们多是年轻人,京中的权贵们只信太医和医正,从不请医官诊脉。他们常年在太医局里研习脉案,难得见到一个姑娘。
原以为这传说中专治男病的奇女子是何等彪悍,没料到一见之下,却和他们心中所料判若两人。
她容貌娟雅,眉眼干净澄澈,毫不张扬佻达,举手投足之间还有些疏离的淡漠。
医官们一想到将来会朝夕相处,平日爱说的荤话也收敛了起来。从半晌午时就开始悄悄交头接耳,约她和那些不当值的医官一同吃酒聚一聚。
桑落原是惦记着鱼口病的药还未制成,可终究是第一天上任,不好太过冷酷地拒绝,只得应下。
刚开始,有人提议去百花楼,后来又想起桑落是个姑娘,总不能往青楼里面引,便商量着换一个地方。
谁知桑落却答:“百花楼,甚好。”
她好像很是着急,穿着官服提着药箱就要去百花楼吃酒。
医官们惊掉了下巴,好半晌才道——
“桑大人,可不兴穿着官服去啊。”
“也不能提着药箱去。这可犯人家百花楼的忌讳。”
“也没有女子进百花楼的道理。”
桑落许久没有女扮男装了,好在技术还在。她跑去医士房中寻了夏景程,找他借了男子衣裳,将胸脯仔仔细细地缠平了,再套上夏景程的外衫,梳了一个男子发髻,用木珠发簪别着。再将羊肠指套等物用布袋子装好,斜挎在身上。
众人瞠目结舌。
专治男病的女医官喜好真别致,竟然铁了心要去百花楼。
去就去吧,大不了少说点荤段子就是了。
百花楼内笙歌缭绕,暖香扑面。
桑落解下青灰斗篷交给侍童,夏景程的外袍更大,反衬得她腰身纤瘦如竹,在满室秾丽中显得格外清凌。医官们哄笑着将她簇拥至三楼雅间,红木案几摆满酒菜,琉璃盏映着烛火摇晃。
几巡酒下来,医官们早醉得眼尾泛红,斜倚在花娘香软的臂弯里。最年长的张医官揪着花娘袖口的金线牡丹,酒气喷在人家耳垂:“小娘子可知?那回春丹须得用童便做药引……”
花娘浪笑着往他嘴里塞了颗蜜饯,气氛正好,她们便赛着说起了荤笑话:
“说从前有一人坐船,忽遇两来船,手托在窗槛外,夹伤一指。归诉于夫人,夫人记在心中。后来此人又要出门坐船,夫人反反复复叮嘱:“郎啊,天冷加衣,肚饿吃饭,这些妾便不叮嘱,今日出门若遇两来船,切记,切记不可窗边小解。”
笑话说完,花娘们捂着脸,笑着躲在男子的怀中。
医官们喝多了也争着说笑话:
“说,有一僧人入了嫖院,以手摸妓前后,忽地大叫起来:‘奇哉,奇哉!前面的竟像隔壁庵中的尼姑,后面的宛似我徒弟。’。”
说完,花娘们还想了想。
有个脑子不太好使的问出了口:“这僧人怎知尼姑什么样?徒弟什么样?”
说完,顿时又明白了。
“哎呀!”一声,花娘们笑得花枝乱颤。
众人笑得高兴,对座的花娘娇笑着往桑落膝头抛了颗红果:“这位公子倒比画里的寒山拾得还俊三分,不如也说个笑话给奴家听听?”
桑落想推却,可又觉得不好冷场,毕竟将来要在官场里混,总不能次次都格格不入。
她想了想,手指捻着红果开口说道:
“有个和尚在寺庙里练了十年的铁头功。这一日,他下山化缘,却不知北方怎么去
。这时一个女子要往东去,见和尚迷路,便好心拿着司南给他指了路。那和尚却跟着女子往东走了,为何?”
众人色眯眯地笑起来:“当然是馋了呗,练功十年,没见过母的,可不就人家去哪他去哪吗!”
桑落摇头。
花娘拍着手笑道:“奴家知道了,那女子定然是个妖怪!狐狸精变的,专吸男人精血的那种!手指头一勾,那和尚不就跟着走了吗”
桑落继续摇头:“非也。”
“快说,快说,别卖关子啊。”花娘起身给她倒了一杯酒。
桑落道:“因为那女子指路时用了司南。”
忽地屋内静默下来,众人闻言面面相觑,眨眨眼。
什么意思?
桑落额头滴下一滴冷汗,提醒道:“司南——”
某个医官手中的玉骨扇悬在半空:“所以呢?为什么要往东走?”
“因为司南是磁石,磁石吸铁。和尚练的是铁头功......”她耐着性子解释起来。
众人眼角抽了抽。
桑落指尖无意识抠着案几边缘的螺钿,忽觉满室目光如针,扎得她鬓角渗出薄汗。
得,冷场了。
她端起酒盏,默默一饮而尽,站了起来,抓着挎包道:“我去水房一趟。”
桑落从屋里出来,闪身绕过回廊,她穿着男人衣裳,身量小一些,也不太惹人注意。穿过脂堆香云、娇声笑吟,寻到了那一日来看诊的花娘的房门前,轻轻敲了几下门,却没有得到回应。她扒着门缝看,没见人影。
忽地肩膀被人猛然抓住:“哪里来的淫货,竟敢在这里偷看!”
桑落回过头一看,竟是几个身高马大的龟公,正满脸狰狞地看着她。
她肩膀吃痛,连忙道:“我找妈妈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