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博物志上这么模糊的几句话,真能有用?傅临渊觉得有些悬。
“多谢傅大人了。”桑落只是读了几遍,便合上书,毫不吝啬地给了傅临渊几瓶止瘾疹的药,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这个药有一个好处,傅大人‘需要’出疹子的时候,停两日药即可。”
傅临渊顿时就懂了。
有疹子,就不用陪醋坛子过夜。
他将药瓶往怀中一揣。又狐疑地看桑落。这女娃娃知道两个外室的住处,还问过他银钱来源,终究是个随时会被点燃的引线。他心中盘算着。雇凶杀人这样的事,他做不出来,但逼着她离开京城,倒也不是不可能......
他觉得自己还是很善良的。
桑落将几本博物志都还给他,再指指沉下来的天,送客关门。
待院子里清静下来,她坐在屋檐底下托腮,将两件事捋了一遍。
鱼胶的事可以暂缓。当务之急,是先想法子尽快制出鱼石脂来。一是绣使地牢里的人都染着病,二是,前日王医正拐弯抹角地问花柳病的事,很可能是钟离政已经发病,正在暗中求医。
按照博物志所说,这石脂多产于江州,看样子还是要去找一趟顾映兰。
一想到
顾映兰,自从京兆府一见,过去月余,也不知他如今是否还在刑部?
顾映兰这人心思细腻缜密,怎会如此随意地亮出昌宁宫令牌?或许还有别的缘由?又或者本就需要亮出来?
桑落百思不得其解。
柯老四从屋内探出头来看她好几次,见她很苦恼的样子,干脆就走出来:“桑丫头,你可是在想给公子送贺礼的事?”
“什么贺礼?”
柯老四心中又急了。
两个人住在同一屋檐下这么久,都干什么去了?桑丫头居然连公子的生辰都还不知道!
“十二月二十四,是公子的生辰。”
桑落“哦”了一声。
见她无动于衷,柯老四更急了,她不会是嫌公子年纪太大吧?便又解释起来:“其实在军中,二十一岁的将领未成家的大有人在。”
桑落点点头。
二十一岁,当着绣衣指挥使,当真是年轻有为。
她二十一岁的时候,还在大学里苦哈哈地读书。学医最苦了,一年又一年,望不到头地学。
柯老四不知她心里在想些什么,一撇假胡须,搬了一个小杌子坐在她身边:“你送东西给他,他定然开心的。你准备送什么,说来听听,我替你参谋参谋。”
桑落想了想,到月底倒是可以拆夹板了,到时候他最需要的,应该是——
“拐杖。”
柯老四险些从杌子上跳起来。这小妮子怎么就不懂呢?送男子自然是要送贴身之物啊!香囊、荷包、玉佩,这才对劲嘛。
“不可不可!这东西晦气!”
桑落突然想到一事,说道:“老先生,颜大人这段日子没有‘醉花阴’始终难以入眠,老先生不如多窨些香给他。”
柯老四叹了一口气:“这香我是能窨,但他不能一辈子靠这个。你可知这东西源自何物?”
桑落摇摇头。
“醉花阴”源自万里之外的一个蛮夷部落。
据说那里一年三百六十日,皆是炎炎夏日,没有其余三季,属于极热之地。
那里有一种红花,艳丽似火,有半人之大,花蕊呈金色,散发的香气能使人晕眩,不过一息,就会如醉汉一般晕倒在花下。而花下极其凉爽,醉倒之人便会在睡梦之中觉得异常舒适。
部落里的土著以食人作为获得神力的来源。部落首领濒死之时,会先选好继承人。再躺在这花下,接受死亡的来临。由继承人吃掉他们的头颅,从而获得逝者的神力和权力。
大荔国盛之时,晏家护送一支船队远渡,路过此部落将花种带回。此花喜欢极热之地,故而一直种在南边的番国。
桑落眉心微动:“不会是种在盘盘国吧?”
柯老四惊诧道:“正是!你如何知晓的?”
“猜的。”
盘盘国地处水陆通商要塞,又是炎热之地,柯老四不疑有他,继续说道:“这香方原是设计做迷药,准备用来对付敌营的,后来盘盘国战事一起,花所剩无几,我尽数带在身边,这十来年,制香用去不少。公子依赖这香入睡,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简而言之,原料不多了。
“老先生先窨些香出来应急,至于如何戒断此香,我另想办法。”
柯老四无可奈何地摇头,去屋内取了一只小盒子塞给桑落:“早窨好了一盒,你替我带给他吧。”
又添了一句:“这可不能做生辰贺礼!”
桑落点头应下,收好香盒就出门上车。并未直接回颜府,而是去了好几家南北铺子问了,皆一无所获,思来想去,还是去刑部门外找顾映兰。
一问,就说顾映兰已不在刑部任职了,有相熟的说他这两日似乎是病了,告诉桑落住址,桑落干脆提着药箱,就去了顾映兰的家。
顾映兰的宅子不太起眼,桑落让风静问了一路才找到。敲了好几次门,都无人应答。桑落正欲离开,门又吱呀一声开了。
顾映兰一身灰扑扑的衣裳,两眼无神地站在门里。一看是桑落,他眼睛倏然有了些光:“桑姑娘,你怎么来了?”
桑落将药箱提高:“听说你病了,我来替你看诊。”
顾映兰刚想说没事,嗓子奇痒无比,忍不住扭头咳嗽了几声,又想起刚才的称呼不合适:“有劳桑大夫了。”
桑落带着风静跨进门,跟着顾映兰往里走。院子很小,却收拾得干干净净,进了堂屋,屋内也是一尘不染,布置得很是雅致。正中央的墙上挂着一幅山水图,旁边落款竟是“顾映兰”。
见她望着自己的画出神,顾映兰便道:“斯是陋室,挂名家笔墨倒糟蹋了,所以就挂一幅拙作。”
桑落也看不懂好坏,只觉得那山水图画得倒很是写实,便问道:“这山是江州的山?”
顾映兰没想到她会问这个,咳嗽一阵,咳得脸色发红,才又说道:“是,江州的山。江州城依山而建,四面环山,两江交汇,山景秀丽,河景壮阔。桑姑娘若有机会去江州游览,定会喜欢那里。”
他比了一个请坐的动作。
两人隔着桌子坐下来,桑落从药箱里取出脉枕,示意顾映兰探出手腕来。
微凉的指尖刚一触碰到他的皮肤,他几不可察地又咳了一声,目光落在按在脉搏上的光洁手指,喉头的痒缓缓蔓延至心口,他吸了一口气,才问道:“桑大夫——”
“嘘!”
顾映兰只得噤声。
桑落把完脉说道:“还好,只是风寒。”
她从药箱里取出一瓶药来:“若是浑身疼痛,发热难受,可以吃一粒。”又客套地说道:“顾大人清减了不少,还是要照顾好自己。”
这话说得不真诚,但顾映兰毫不在意。
从相看那一日起,他就知道她不是一个世故之人。这今日登门必然先去刑部找过自己,这才听说自己生病。他收回手,另一只手悄悄覆在手腕上,提起一抹温和的笑望着她:“桑大夫可是有事需要顾某相助?”
自从两人被分别关入刑部大牢,就没再见过。即便是来寻求帮助,顾映兰心中还是欢喜的。见她抿唇不语,他又说道:“听说你入职太医局,我当真为你高兴。”
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我被罢职在家,倒落得闲散自在,桑大夫若是用得着顾某,倒是替顾某寻些事打发一下时间。”
桑落望着墙上那副山水图,才开口道:“我想问问顾大人,江州有山名为阴条岭,此山中有富含鱼藻的石脂,如何能够尽快弄到?”
顾映兰怔愣了片刻,又问:“你要那东西做什么?”
“制药。”桑落答得言简意赅。
顾映兰去提了一壶热水来,冲了茶,替桑落倒一杯热茶,这才说道:“这东西也不光是阴条岭有,江州山多,多数山中都有,所以贱得很。只是当地人不叫石脂,而叫石漆。这两年,当地人发现它能驱虫,偶尔用它来刷树和地,想不到也能入药。你需要多少?”
桑落双眼一亮:“先来一桶,若药制成了,那就要源源不断地供应才可以。”
顾映兰看她那副得偿所愿的模样,耳畔不由响起太妃说的那一句“赐婚”。他按下那蠢蠢欲动的念头,笑得愈发温和:“我当是何事,这倒简单,我修书一封,让人尽快送来便是。”
“大约需要多少日?”
“快马加鞭,顶多不过六、七日。”他好奇一问,“不知这药可治何病?”
桑落倒也没准备瞒他。
顾映兰是太妃的人。被打入大牢、罢黜官职,都不过是搪塞世人的说法。所以告诉他就等于是告诉太妃。
“这药用于治疗鱼口病。”她答道,“顾大人可记得百花楼?那一日我去诊治的花娘,因得了鱼口病,疼痛难忍,投缳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