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毒,不是中原的,也不是这一带番邦的。甚至想不到有什么花草树木、鸟虫蛇鼠能够让人出现这样的症状。
她现在想要的东西更多了,除了“不倒翁”,还想要这个毒的制法。
昭懿公主倚着丫头的手站起来,蹒跚着走到门外,用丑陋的脸面对颜如玉:“要解药可以,你先把楼主的解药拿出来。”
颜如玉只挪了一点目光看她,似乎是在度量她的话是否可信。
昭懿公主亮出手中玉牌:“有你义母这牌子,你该信得过。”
颜如玉的眸光冷冷地落在那玉白的牌子上,良久之后,取出一个小纸包,摊开纸包要亲自去喂莫星河。
“站住。”昭懿公主看向那纸包里的药丸,伸出手,“给我。”
见他不给。
她再道:“给我。”
颜如玉递了过去。
昭懿公主托着纸包,捏住药丸放在鼻边嗅了嗅,分辨不出成份。
是否是真的解药还很难说。她将药丸递给丫头,让她拿去喂给莫星河。
不过几息,莫星河就不再受臭气的折磨。
“孔嬷嬷,我要的解药呢?”颜如玉问得有些真诚。
昭懿公主心思转得快:“我要这个毒和‘不倒翁’的制法,你去找她拿来,我就给你解药。”
“刚才说好的,看在义母的面子上,我先给你解药,你再给我!”颜如玉指着玉牌。
“此一时,彼一时。”昭懿公主桀桀地笑着,“你吃一堑长一智吧。”
颜如玉面色阴沉,将袖中的锦帕取出来捂住口鼻。那锦帕的一角,用怪异的针法钉绣了一个长长的“玉苁蓉”。
昭懿公主盯着他,正要开口说什么,忽地腹中绞痛难当,也不知哪里冒出来的气,从脏腑四处渐渐聚集到了一起,再弯弯曲曲地往下沉。越往下沉,那浊气越多,下腹越痛。
那秽气根本憋不住。
一串又一串的恶臭铺散开来。
她也中毒了!
是那张包着解药的纸!
昭懿公主怒不可遏,枯枝一般的手指气得直抖,点着颜如玉:“你竟敢如此对我!”
颜如玉冷冷地看着那枯黄的手指,四年的屈辱皆源自于她。报仇的路数千万个,堂堂大将军晏掣之子,她偏要将他的人生压到泥泞之中。他怎能不恨?
但是,为了桑落,他可以留给这疯妇一些时日。
他飞身上了屋顶,黑衣与夜色融为一体,声音从黑夜的深处传来:“我信过你一次。这一次,你要么交出解药,要么,就这样吧......”
说罢,他轻轻一跃,消失在浓黑的夜里。
莫星河闭着眼,气势不减地一挥手:“追!杀入颜府,挖地三尺也要弄出解药来!”
肃杀的氛围,却被昭懿公主一声又一声的臭气给破坏。
“且慢!”她气得身上的每一根褶皱都在发抖,身形摇摇欲坠,咽喉发出呼噜噜的声音。看着身边的丫头似乎在嫌弃地屏着气,更是怒火攻心。一把将丫头推倒在地。
腹痛使她更加佝偻。
三日,她就不信这个毒能持续三日。
这个赌局,谁退缩,谁就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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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时,桑落觉得脸上有些痒,伸手摸了摸,正好抚上男人的脸,她下意识地收手,又被他捉住。
她睁开眼,就对上颜如玉的漆黑的眸子。
幽深而汹涌。
她还未彻底清醒,
“颜如玉......”
不是说了三日之约吗,这才过去多久?
“已过子时,算第二日了。”这次,他伸出食指和中指,再次晃了晃。埋首咬她,
桑落这才意识到,他说的“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是何意思。
昨晚他只晃了食指......
所以,这是要生孩子?
她也想不清楚了,脑子里的神志被他抽走了一般,昏昏沉沉的,五光十色的。
颜如玉不当面首,可惜了......
次日一早,她醒来时,颜如玉进宫朝议去了。
风静在门外问得含蓄:“桑大夫,可需要奴进去服侍?”
“不用。”桑落的目光落在床头放置在帕子上的金链子上,“你让人去太医局告假,就说我昨晚惹了风寒,需要休养两日。”
“公子已经差人去了。”风静站在门外,恭敬地道,“公子说桑大夫需要去丹溪堂,让奴备着车,还遣人去请了李小川。”
如此周到,更适合当面首了。
桑落邪恶地想着,起身迅速收拾了一番,赶向丹溪堂。
李小川早已候在院中。颜大人从未主动找过他。自从他发现知树是鹤喙楼杀手,自然而然也就明白颜如玉也是鹤喙楼的人。
他曾经担忧过很久,生怕被鹤喙楼灭口,但颜大人似乎毫不担心他会说出去一般,始终没有与他有过任何正式的交谈。
昨晚半夜,他睡得正香,做了一个梦,梦里他与夏景程正去哪里抓蛇,抓来抓去,蛇总往身上钻,吓得他冷汗涔涔,喊也喊不出来,醒又醒不过来,只眼睁睁看着那手臂粗的
蛇上了身。
忽地,有人摇醒了他,还捂住了他的嘴。
“李小川,本使有话要说。”
李小川顿时嗅到一阵暗香。
是颜如玉。
颜如玉也没有废话和客套,先说了一句话:“桑落中了毒。”
这句话就足够将李小川彻底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惊醒。
颜如玉没有讲中毒的过程,只叮嘱他这几日必须陪着桑落制作解药,制药的进展,桑落的状态,都必须跟他如实汇报,以免耽误进程。
李小川晓得轻重,觉也不敢睡了,洗了一把脸就匆匆赶到丹溪堂。
桑落将金链子交给李小川,李小川嗅了好一阵,开始犯难:“这东西上气味太过复杂......”
有桑大夫的气味,还有许许多多陌生的味道,都不是草药,倒像是香料。
这些香料是西域来的,虽金贵,但也没有什么实质的药效。
还有一道似有似无的陌生气味,可又轻又淡,极难分辨,
李小川挫败地抓抓脑袋:“怎么总是一些我不认识的东西!”
桑落拍拍他的肩:“不急,慢慢想。我一会儿出去一趟,毒的事,先别告诉任何人。”
李小川应下。
她走出内堂,院子里,灶房门口,桑陆生拖着他那一筐风肉,正和倪芳芳二人搭着凳子挂肉。柯老四看着那冻得硬梆梆粉嘟嘟的风肉馋得不住咂嘴。
他没忍住抓了一块嗅了嗅:“要不,今日就煮一块尝尝吧?”
这东西气味很是熟悉,他再嗅了嗅。
倪芳芳站在凳子上笑他:“老头,你又不是李小川,怎么嗅的出来?”
柯老四撩开他的假胡须,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喂,老头!”倪芳芳居高临下地叉着腰叫起来,“你舔过了,我们还怎么吃?”
“别说话!”柯老四一抬手,阻止倪芳芳的叫声。
这风肉的味道,让他想起他的老咸菜。
他老气横秋的眼睛盯着桑陆生:“老弟,这肉,是你家的做法?”
桑陆生扶着凳子点头:“我家从小就这么做。”
柯老四一直想找机会问桑陆生那升喜盒时唱的歌谣,今日再尝了这风肉的味道,他更怀疑桑家是旧人。
他等不及将肉挂完,就拉着桑陆生往小屋里去,还很谨慎地将门关得严严实实,才低声问道:“你们可是晏家军的故人?”
桑陆生被问得一愣。想起密室里的那几个牌位,还是憨直地摇摇头:“晏大将军的名号,当年谁人不知。我爹就是刀儿匠出身,当年也是替内官们净身的,我跟着我爹学手艺,后来我爹死了,我弟弟学了医,我就还做刀儿匠。”
柯老四仍不死心。
皇后娘娘,也就是公子的姑母还在世时,每年都会亲手做一些腌菜、咸菜或者酱菜送给宫中人。后来大荔国破,他从宫中出逃时,什么也没带,只带了皇后娘娘亲手做的咸菜。
这是皇后娘娘的家乡味,也是柯老四的家乡味。
金银不重要,而皇后娘娘做的咸菜,若丢了,就再也没有了。
也多亏了他这心思。芮国的铁骑将他抓住,看着他紧紧捂着一只油纸包,以为是金银细软,就用长矛挑破了那纸包,这才发现是一兜子咸菜。
马上的士兵笑得猖狂,尿了一泡尿在上面,问他还要不要,要的话,就要舔干净才能收走。
柯老四畏畏缩缩地点头说要,跪在地上将那些咸菜一一舔舐,又遭了士兵们好一顿毒打,晕厥过去。醒来时,被一户百姓所救,所有的咸菜早已被士兵毁了。
好在他怀中还揣着一条最长的。
老咸菜跟了他十几年。早已变得极酸极咸,还带着一股馊味。
但柯老四总是会时不时地将那根老咸菜提出来嗦上一口,是记忆中逐渐远去的、陌生的、家乡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