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要跨出门去,只觉得脚背被人抓住。夏景程低头一看,是刚才那个姚霜儿。
她趴在地上,脚踝抽搐着,手指死死抠着他的鞋:“奴、奴家、有效。”
夏景程双眼一亮,立刻蹲下来替她把脉,很快他的心更凉了。
根本没有区别,心脉依旧胡乱跳着。
再看姚霜儿费力露出讨好的神情,心中顿时明白她在说谎。夏景程站立起来,更加颓丧地朝知树道:“走吧。”
两人离开牢房,走了几步,听见身后有动静,夏景程回过头去看,只见姚霜儿不死心地再爬了两下,很快失去了意识。
“不用管。都是死囚。”知树说道。
夏景程却一动不动地看着姚霜儿。有什么线索从脑海里一闪而过。
很熟悉。
他再跑回牢房,替昏厥的姚霜儿把脉。
是的,很熟悉!
他想起来了!
他遇到过!第一次遇到桑大夫之时,桑大夫替林家相公开的利淋方子,他想尽办法求了来,桑大夫说过要用蛇根木和姑娘果一起制药。
他在家中自己偷偷试药时,没有加姑娘果,就出现了这一幕。还是药童去请桑大夫来救了他。
那时,他的心脉就是这样紊乱,脚也这样抽搐,最后失去意识。
他知道了!
姚霜儿现在的症状,不是海檬树的毒,而是——
“快!知树!去弄五斤姑娘果来,熬成一斤!快去!”
这一夜,丹溪堂内的烛火始终不曾灭过。
桑陆生磨着刀,倪芳芳盯着兔子、夏景程和李小川不停地捣着药。
柯老四靠在门边发呆、风静抱着剑坐在梁上一动不动。
万太医等人和负责制药的人们都不敢合眼,三三两两地候在外堂,时不时地听着远处的打更声。
也不知谁说了一句“下雪了”。
众人呆呆地望着那鹅毛一般大的雪,扑簌簌地从天空的深处抖落下来。
不一会儿,院子里的青砖、石榴树、角落里的兔圈,都被盖上了一层素白。
太白了。
总让人觉得不是好兆头。
倪芳芳坐不住了,抓了一把扫帚去扫那雪。
可是雪实在太大了,怎么扫也扫不干净。越扫,雪越大。
她胡乱地舞着扫帚,刷刷的声音让她心烦,越烦,她越扫得用力。
知树上前拦她:“别扫了。”
倪芳芳甩开他的手,继续扫着。
唰——唰——唰
知树抓住她拖到院门外:“很多人都试过解药,桑大夫不会有事——”
话音未落,倪芳芳再也忍不住扑进他怀里,咬着他的衣裳,像只猫儿一般低声呜咽起来。她哭得极为克制,生怕院子里的人听见她的哭声。只是肩膀悄悄抽动着。
知树张着双臂,一时间不知该把手放在哪里。
只觉得她的眼泪冒着热气,将他的胸膛烘得滚烫。
哭了好一阵,她开始抽噎起来。他想了想,决定替她顺顺气。
握惯兵器的手,犹豫着、犹豫着,缓缓落向她的后背。
忽地,院子里传来柯老四的喊声:“桑丫头醒了——”
倪芳芳腾地从他胸口站起来,脸上还挂着泪,唇畔就已然笑开了。
下一瞬,她就跑进了院子,直直冲进内堂。
正要推门而入,风静从屋梁上跳下来,抱着剑站在门前:“别进去。”
倪芳芳眨眨还挂着泪的眼睫。
懂了。
第218章 有一点期待
顾映兰从宫里出来时,雪就停了。
他先回了一趟家,江州来的人给他送了两大桶黑乎乎的石脂。他雇了一辆车,提着这两桶石脂马不停蹄地赶往丹溪堂。
刚到门口,就听见丹溪堂里人声鼎沸。
他一挑马车帘子,看见一身红衣锦袍的颜如玉正负手站在丹溪堂外。
顾映兰让车夫勒马停车,走了过去。
颜如玉早料到他会来一般,头也不回:“如何?”
“问了,说了。”顾映兰也站立在门边:“桑大夫如何?”
“毒解了。”
顾映兰有些不敢相信,书中说无解,桑落竟然解了毒。他望进院子,目光越过满院子或坐或站的人,直直看向廊下的桑落。
两日不见,桑落瘦了很多,可嘴唇红红的,眼眸亮亮的,坐在椅子上,身上披着一件白狐的大氅。脚边放着个暖炉。她伸出手指贴在暖炉边烤火。整个人静谧又幸福。
顾映兰不知道为何会觉得她幸福,但她看起来无比享受、无比珍惜此时此刻。
不知谁问了一个问题,她回答的声音清亮又柔和:“所谓病症,一是病,一是症。肺热为病,咳嗽为症,风
寒为病,高热为症。有些需要治病,有些只需对症。海檬树毒性的确无解,但我们无需解毒,只需对症下药即可。”
众人恍然,又叽里呱啦说了好多话。
柯老四压压手:“桑医官刚刚康复,身子不好,你们别急。日子还长着呢,今日问一个,明日再问一个。”
有人似乎等不及了:“我是想问夏医士,既然那个西王母草才是解毒药,为何还要佐以姑娘果?”
夏景程站在院子里,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其实、其实,这个也要问桑医官。我只知道可以用,但不知道为什么。”
桑落很有耐心,唇畔带着一点笑容,说话慢慢的:“药毒同源。过则为毒,适则为药。海檬树并非毒,而是一种药。此药的主要药性可使人心脏强力收缩,而西王母草可以舒缓心脏收缩之力。但海檬树还有一个药效,部分人服用此药后,易出现缺——一种东西。”
她说得高兴,险些忘了他们不知什么是钾。
“缺了它,手脚发软、无法站立、抽筋或抽搐、心律失常、意识模糊......”
院子里的人听得云山雾罩,隐约明白是身体里缺了什么,会出现这些症状。
“难怪我当时——”夏景程差点将拿死囚试药的事说破,李小川悄悄拽了一下他的衣袖,他才醒悟过来,转而说道,“难怪我觉得解药无效,原来是症状相似。”
桑落点点头:“姑娘果可以很快纠正,更何况它的滋味也不错,总好过吃药。”
众人笑了。
有人问:“桑医官,你说说那个什么脉,静脉、动脉怎么摸?”
“对对对,你们缝的那个脉,摸起来是什么样子的?”
“如果阳骨可以重接,其他的接起来是不是也很容易?”
柯老四远远地接收到颜如玉的眼神,立刻挥手将人赶走:“行了行了,改日再问。桑医官身子弱,傅大人还需要静养,诸位请先回吧。”
将太医局众人送走,万大夫等人也告辞离开。
丹溪堂终于清静下来。
桑落走到傅临渊床畔,挑开被子看了一眼:“颜色没那么紫了,是好现象。”
傅临渊连忙让傅郢将他扶起来靠坐着,期期艾艾地问道:“桑医官,这次多谢你,不知道我这......以后还能用吗?”
“血脉是续上了,过些日子会慢慢恢复,”桑落说得很直白,“床笫之间肯定会差一些,但生孩子没问题,还可以用些药。”
顾映兰提着两桶石脂跨进门,正好看见桑落掀开傅临渊的被子,指着缝合之处与夏景程和李小川说话:“这几日要注意看看有没有红肿加重,尤其是有没有漏液的现象。”
在那一瞬,顾映兰心里翻江倒海。
知道她擅长治疗男病,也看过她为别人诊断。可这么清楚地看着她对着赤裸的男子看诊,说不出的别扭和介意。
他转头看向颜如玉。
颜如玉视若无睹地坐在堂内,握着一个卷宗看得很是认真。
真的毫不在意吗?
顾映兰不由地开始怀疑颜如玉对桑落有多少心思。
“桑大夫。”他站在廊下提起一个笑容。
桑落用余光瞥了一眼某人。
不是说顾映兰是太妃的人,要自己保持距离吗?今日怎么还端坐在那里,毫不在意的样子。
这样也好。
桑落用右手拢住大氅,跨出门槛,走到顾映兰面前:“顾大人。”
一身青衣的顾映兰站在廊下,被雪光映得面容清隽,颇有些俊逸出尘之感:“这两日一直担心你,毒解了,我也就放心了。”
“多谢顾大人为我查阅博物志。”
一说到博物志,顾映兰想起前日自己气急惊慌的模样,和颜如玉气定神闲的态度当真是天壤之别。
他再次瞥向颜如玉。某人依旧端坐在堂内,还握着笔写着什么,很不在意的样子。
顾映兰笑得有些寡淡:“也没帮上你。”
“确定是海檬树之毒,我才能找到对症的药。”桑落说得很认真。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顾映兰指了指两桶石脂,“今日是特地送这个来的。”